“娘娘,这个是今年年关拟好的仪式和礼单,还请娘娘过目。”内务府的李德全将手中的礼单恭恭敬敬的递到沈心怡的面前。
沈心怡懒洋洋地接过来,随手翻了几页,不过是些寻常的歌舞、酒宴、烟火表演、以及一些赏赐罢了。
今天已经是十二月二十三日了,马上就是天启二年的年关了,这些天以来宫里面一直在忙着筹备年关的庆贺事宜、
“前面的事情筹备的如何了。”沈心怡随意的把手中的单子放下,问道。
李德全十分的聪慧,自然知道沈心怡想要问的是什么事情,回禀道:“听说礼部的陈大人刚刚把献俘大典的礼节安排好,折子也已经递上去了,而且工部的人也已经在神武门城楼上日夜赶工,把烟火和庆典用的装饰物都已经弄好了。”然后止住了话头,因为觉得自己好像说的有点多了,又偷偷看了一眼沈心怡,说道:“其实好多事情奴才也不是很清楚,毕竟,这些事情都不经过我们内务府。”
“嗯。”沈心怡点点头,又道:“秦王殿下的身体怎么样了?太医怎么说的?”
已经为夏承志铺好了所有的路,只是不知道他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可别到时候连神武门的城楼都爬不上去呀。
夏承志在多次上表言辞切切的请辞之后,还是搬入了宫中居住,就住在东侧的承德宫,虽然只是在外围的宫殿,但是每次只要一想到她和他只是隔了三道围墙而已,沈心怡的心里头就十分的不舒坦。
刘钰每天都会派太医去给秦王殿下诊脉,但是每一次的结论都是秦王殿下确实有伤在身,但是并没有那么严重,只要安心休养一段时日,就会痊愈了。
知道这个结果之后,刘皓十分的郁闷,沈心怡更是不舒服,都想给夏承志下点毒药,让他早点死掉才好。
“奴才今儿听太医院侍奉汤药的人说,秦王殿下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年关的大典可以如期参加的。”李德全回答道。
听到这个预料之中的结果,沈心怡没有说话。
李德全垂着手静静站在那里等着她的决断。
沈心怡取过一旁的礼单又随意地看了几眼,内务府拟定的这张单子十分的中规中矩,和往年一样,准备了前朝以及后殿的的筵席。前朝的筵席由康亲王和亲王一同主持,歌舞之类的,也和往年一样,唯独后宫却只有家宴,因为如今的后宫只有沈心怡一个人,筵席是开不起来的。
“家宴这一项就免了吧。皇上的身体也不好,其它的就按照礼节准备好了。”沈心怡说道。
“是,娘娘。”李德全躬身应道。
沈心怡淡淡的说道:“就这么办理吧,你多费点心。”然后就把单子递给他。
李德全应了一声,把单子接了过去。看着沈心怡满脸疲倦之色,就躬身告退了。
等到空闲下来,沈心怡开始琢磨刘钰到底在打算着什么,把夏承志父子都召进了皇宫,想要做什么?
难道他是想在宫中除掉夏承志?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夏承志身边高手如云,他本人也是个绝世高手,虽然生病了,也不能把老虎当成猫,想要刺杀他,简直比登天还要难。
如果刘钰是为了验证夏承志伤的到底重不重,那么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是结果却令人失望透顶。夏承志伤得并不重,和刘钰比起来,那是健康得很,刘钰如果是想要夏承志在自己之前死去,估计是没有可能了。
天启二年的年关还是如期而至了。当新年的钟声敲响的时候,沈心怡正趴在桌子上,半睡半醒。从梦中醒来之后,她爬起来,活动活动身子,揉揉自己干涩的眼睛。
也许京城的百姓都在欢度新春,庆贺能从辽人的手中活下来,也欢度着天下归一,不在民不聊生,也没有了沉重的赋税。但是大楚的皇宫却是一片沉寂,没有一点欢庆的样子。
宫中精心准备的歌舞、筵席都没有举行,还有神武门上的献俘祭祀大典也没有举行,延迟了。那是因为刘钰的身体又一次恶化了,处理政事的时候,他竟然晕倒在百官的面前。
太医救醒之后,还是没有恢复,连起床都有些困难。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是筵席和献俘祭祀大典可以由康亲王和夏承志代行,但是看刘钰目前的状况,随时都有可能驾崩,所有欢庆的事情都不能举行了。
沈心怡看看更漏,出声唤小太监,早就有值夜的太医把药熬好了,就等在门口。
沈心怡端起药碗,掀开层层帷幔,走进内殿深处。
刘钰还在昏睡之中,沈心怡掀开床幔,看着那张憔悴苍白的容颜,内心深处有些难过。
经过一段时间短暂的爆发之后,就像是回光返照一样,现在这最后一把篝火就快要熄灭了。就算是妙手神医再世,用尽天底下最名贵的药材,也无法让他再活下去。
沈心怡心神不定的把手中的盘子搁在一旁的小几上,忽然听到身后有轻微的响动。回头一看,原来是刘钰醒过来了。
“皇上,是臣妾吵到您了吗?”沈心怡轻轻的走到床边问道。
刘钰的视线看向沈心怡,却没有焦距,只是有些茫然失措,片刻之后,才问道:“是不是新年了?”
“是的,刚刚过了新年。”沈心怡轻声回答,一边说着,一边把刘钰扶起来,让他靠在软垫上,然后再拿过温好的药。
“皇上,先喝药吧,再好好休息一下。”沈心怡闻言软语就像是在对一个小孩子说话一样。
刘钰无精打采的靠在软垫上,忽然问道:“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
沈心怡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刘钰问的是他唯一的皇子,忙说道:“皇子一切安好。”
刘钰点点头又道:“说起来,朕好像都没有好好的看过他。”
皇子年龄太小,刘钰回宫之后,一直缠绵病榻,为了避免把病气过给小皇子,所以她也一会没有把小皇子带到他的身边来,而且刘钰对他这唯一的儿子似乎也是漠不关心,前些日子,闲谈的时候,说起了小皇子,刘钰没有半点兴致,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沈心怡的面前提起那个小孩子。
“那臣妾明天就把小皇子抱过来让皇上好好看看。”沈心怡笑着说道。她知道刘钰得病对小孩子来说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碍于宫中的习俗,不能看小皇子而已。“到时候,皇上可以给小皇子起个名字。”沈心怡搅动着药汁,轻轻的笑道。那个孩子已经要满三岁了,却连一个名字都没有。
听到沈心怡的话,刘钰脸上现出如梦似幻的表情,似乎在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感情,沉默良久才道:“不必了,如果朕看到他,只怕就不能下定决心了。”
不能下定决心?沈心怡手微微滞了一下,然后看向刘钰。沈心怡还没有来得及琢磨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刘钰又恢复成以前那样,神情冷淡,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似乎刚刚的黯然伤神就是她的错觉一般。
“新年了,为什么外面没有放烟花?”刘钰毫不理会沈心怡递过来的调羹,岔开话题问道。
沈心怡沉默了,宫中的大年夜本来是要放烟火来庆贺的,可是眼下最高统治者卧床不起,哪里还有人有心思去庆贺呢?她只能说道:“因为害怕打扰到皇上养病,臣妾特意命他们没有放烟火。”
“哦,为了我停下。”刘钰的嘴角泛出笑意来,伸出枯瘦的手来,握住沈心怡的手腕,他的力气不是很大,可以说是没有力气,但是那掌心里毫无温度的触感令人心惊。
“怡儿还是一如既往的体贴,可是没必要把烟火给停了呀?”刘钰长叹一声,声音凄凉道:“这个天下很快就不是朕的了,是的,说不定很快,朕就再也没有机会看宫中的烟火了。”
“皇上,您怎么会说出这么不吉利的话来。”沈心怡勉强的笑道。
“皇上要是想看的话,臣妾这就去吩咐外面的人准备好烟花,只是皇上先药喝吧。”说着,就将药又送到刘钰的嘴边。
刘钰顺从的喝下沈心怡送到嘴边的药汁,很快一碗药就喝完了,沈心怡放下药碗,然后说道:“臣妾这就吩咐他们速速准备。”
还没有走出殿门,听到刘钰的一声叹息:“算了,为朕一个人还是不要兴师动众了,就算是真的放了烟火,朕也是看不到的,算了吧。”
沈心怡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沈心怡。
刘钰淡淡的笑了笑,说道:“过些天就是上元佳节了,那时候在准备吧,朕一定要站出去看一看。”
沈心怡暗暗伤神,没有说话。
在太医的精心照料之下,刘钰的身体开始有了好转。
沈心怡不知道是什么在支撑着他,让他不肯服输,在苦苦支撑,但是沈心怡明白,刘钰的性格是这样的,但也意味着他已经一脚跨入地狱的大门。
她每天都在劝阻刘钰,但是丝毫没有效果。
时间越是接近上元节,刘钰的身子就越好,已经可以起床,慢慢下地了。终于,刘钰下了一道旨意,要在上元节这一天,大宴群臣,同时也让延后的献俘大典如期举行,依然是由夏承志代替他完成这个大典。
宫中又是好一番忙碌。
沈心怡走在乾清宫后面的小树林里面,这里原本是为了刘钰在处理政事劳累的时候,供他消遣散心用的,所以这里的景致很是优美,尤其是这里的树木,一年四季都是蓊蓊郁郁,鲜花绽放。在这个冬季里面能看到这样的景致,已经是很难得了。
沈心怡闲的发慌,转了几圈之后,走出了林子。刚走到边上,就看到一队手捧着红木匣子的宫侍从路上走过,看到沈心怡,连忙跪地行礼。
沈心怡看着他们手中的东西,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回娘娘的话,这是今晚筵席上要用的酒水,皇上特意交代了要仔细准备宫中最好的酒,奴才们奉命把酒送过去。”
沈心怡看着那一溜得匣子,确实透出美酒的香气。她点点头,又问道:“皇上今儿忙完了吗?”
她离开大殿之前,刘钰正在召见群臣,商议今晚大典的细节,据说,久未露面的夏承志今日也来了,所以她才会躲开,没有侍奉在乾清宫的寝殿那里。
“刚刚议完了。”一个小太监回答道。
“诸位大人呢?”沈心怡又问道。
“筵席就要开始了,诸位大人都已经去前殿筵席上就坐……”小太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远处的呼唤声。
原来是小桂子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娘娘,您在这里呀,筵席已经开始了,皇上找您赶紧过去呢。”
“哦,开始了吗,既如此,那就赶紧过去吧。”沈心怡随意的说道。
“啊,娘娘,您,就这样过去吗?”小桂子看着沈心怡的装扮,还是忍不住说道:“娘娘,要不您再去准备一下?”
“还准备什么呀?”沈心怡回过神来,轻轻的笑道。
“我的好主子呀,当然是好好打扮一下呀。”小桂子着急的说道,心里面急得不行。
今天的沈心怡穿的是一身浅蓝色的长裙,上面用银线绣成隐隐流转的花纹,走动之间,花纹隐隐约约,或明或暗,发髻挽的是同心髻,头上簪的是新赏赐的金步摇,上面的明珠闪着光华,垂下的流苏和衣服相得益彰,给她增添了好多风采。
沈心怡笑得灿烂:“这样就好,走吧。”
今晚在乾清宫举行的筵席,是按照宫中新年的夜宴规格布置的,满殿都是文武百官和剩下的寥寥可数的皇室宗亲。
当初听到刘钰让自己也参加这次筵席的时候,沈心怡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有些愕然了。按照宫规,这样的筵席,后宫妃嫔是不得抛头露面的。但是在大楚建国之初,男女之间并不像现在这样严密,女子也是可以参加这样的筵席,但是也只是一个女人而已,那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此时此刻,刘钰却让自己去参加,寓意何为?
小桂子他们却觉得这是天大的荣耀,陪伴在帝王的身边,用最正式的姿态出现在文武百官的面前,但是沈心怡却丝毫没有感觉。
对于筵席上要穿什么,她也觉得有些苦恼,如今她不过是个正二品的妃子,如果按品着装,在这样的宴席上反而有些小家子气,还是像平时那样,简简单单,出水芙蓉之容颜。
沉寂了许久的乾清宫终于再次热闹起来。
盛宴终于开始了。
手中捧着美味珍馐和美酒的宫女来来往往,络绎不绝,让人忍不住就要沉醉在这样的氛围里面。
“怡儿到了呀,快过来吧。”大殿的正中间,是高高在上的黄灿灿的九龙御案。原本象征天子威严的水晶珠帘已经撤走了。刘钰坐在案后,苍白的容颜在此时也显出红晕来,显得十分高兴。
听到刘钰的呼唤声,殿中诸多臣子都转过头来。
沈心怡微笑着,坦然自若的走进殿里面,群臣看到她的身影,觉得殿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成了她的陪衬,她就像是这天底下最美丽、高洁的梅花,令天地万物失色。
在众人差异和惊愕的目光中,她慢慢向前走去,一直走到御案的一侧,回过身去,扫视着下方的臣子,视线在左侧为首的那个威严挺拔的身影,和右侧端正姿态的人身上稍稍停留。
然后璀璨一笑,满室皆惊,昙花一现的美,就是这样的,有些臣子失态到把手中的酒杯落到了地上。
沈心怡自然而然的坐在了九龙御案后的鸾凤和鸣软垫上。
有几个熟知礼仪的老臣已经坐不住了,这个位子向来只有大楚的皇后才有资格就坐,而此刻正大光明坐在这个位置上的,确实一个妃子。又看看四周的臣子,没有一个人出言反对,他们嘴边的话又都咽回了肚子里面。毕竟眼下大楚的后宫里面就只有沈心怡一个妃子,而且刘钰唯一的子嗣也是养在她的宫里面,就算刘钰此时要立她为皇后,也没有人会出言反对吧。
而且今晚最重要的事情是……
众人的目光都不自觉的看向左侧最前端的那个身影。他端端正正的坐在麒麟案之后,脸上带着平和的笑容,只是那双不怒自威的眼睛和身上不知不觉流露出来的杀阀气势让人十足感到压迫感。他低着头,似乎在看地上的红地毯,又似乎在看杯中的美酒,人们都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是不会有人真的以为他是在看那杯中的美酒。酒宴之后,就是献俘祭祀大典。这是一个君王最高的荣誉,但是却要由眼前这个人来代行。还有就是拟定的二月里举行的九锡大典,更是让很多臣子都在做出选择。再美的珍馐和酒,也变得像白水一样淡然无味。
沈心怡坐在御案之后,竭力压抑自己的心情,她生怕自己在这大殿上露出深深的恨意来。自从她到大楚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靠近夏承志,靠近和自己有血海深仇的人。从九龙御案到麒麟案,就只有五六步的而已,只要起身,几步就能走到跟前。可是就这短短几部却无法跨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