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国黄历八月十九，秋。

传说大燕和亲公主韩凌出嫁之日，云端降下祥瑞，天地有嘉禾生出，王宫有凤凰来仪，天塔之上可见龙腾于云霄。

送亲的轿撵浩浩荡荡，从帝都的长安街一直排到了城门口。大燕史书记载，这位和亲的韩凌公主，贤良卓识，深明大义，慈德昭彰，为大燕和枳禾百年之间的和平往来做出了深远的贡献。

韩凌穿着大红的曲裾，不过这套出嫁的衣服还不算是最繁复华丽的，因为远嫁枳禾路途遥远，在路途中，为了方便公主出行。

所以现在韩凌穿的是紧窄的曲裾，裙尾长可曳地，下摆呈现出喇叭状，行走的时候不会露出脚，以示大燕的国态。曲裾的袖口绣着百只凤凰，意示着百凤朝凰。

韩凌一身赤红，如血一般美丽妖艳。远远看过去，送亲的队伍就像一条鲜血铺成的地毯，送他们的公主一步一步走向遥远的国度。

送亲的队伍行了大半月，从帝都出发，走过了大燕大大小小的州府，又一次在燕池州停下。

此次送亲的队伍，上下一共百余人。但是当抵达枳禾之后，一部分人会返回大燕，剩下随公主陪亲的不过数十人，其中有公主的贴身侍女，云溪；一个在原本在朝中担任太子太傅的年轻学士，萧砚之；还有公主的贴身女医，青玄。其余便是四名侍卫，四名侍女。

“云溪。”

“公主，奴婢在。”

“我们都在燕池州呆了数日了，怎么还不继续往前走？”韩凌将轿撵的帘子拉起来，将头探了出去，此刻明月高悬，晚风轻扬。

逐渐进入深秋，连边塞之地也变得诗意起来，离家的游子在这冷凄高远的秋色里可以参见梧桐叶飘落时寂寞的美丽。

还未等小侍女回答，一旁的萧砚之凑上前来，温润一笑：“公主不必担心，因为我们所要途径的鸣沙山，那里大燕正和天狼交战，为了保证公主的安全，我们先在此稍作停留，臣已经派人去向前方的将军言明，不出三天，我们就能继续前行了。”

萧砚之十分年轻，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肤色有些偏黑，却掩盖不住俊朗的长相，他的眼角有点上扬，加上说话时喜欢面带微笑，所以总给人一种温润如玉的感觉。一路上，不管韩凌提问什么疑问，他都能很好地做出解答，斯文有仪。

韩凌对他报以一个微笑：“萧大人不仅一表人才还思维敏捷，如今年纪尚浅本可以在朝中建功立业，却要随我远嫁他国，实在委屈。”

萧砚之低头作揖，淡淡答：“处江湖之远亦可忧其民。”

韩凌点头赞赏。萧砚之作为太子太傅，学识渊博，见解不凡，一路而来给韩凌科普了很多知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甚至连枳禾细微的礼节也了如指掌，难怪大燕皇帝派他跟在公主身边做智囊团。

“云溪，扶我下轿，我要走走，我都快被闷死了。”

“公主，这……”小侍女为难着，犹疑地着看萧砚之。

“怎么？我连大燕的国境都还没出，你们一个二个的都不把我这个公主放在眼里了？难道我还会跑了不成？”韩凌心头突然腾起莫名的怒气。

“公主别生气，现在夜深了，属下们只是担心公主的安慰。”萧砚之不愧是百里挑一的人才，做起公关来，也是懂得随机应变得很，“不过眼下，我们这么多人，定不会让有心人伤害公主。云溪，扶公主下车。”

云溪小声地道了声“是”，扶着韩凌下了轿撵。韩凌下了车，活动了下筋骨，眼睛从左看到右，不知道在找什么。

“公主可是在找穆将军？”萧砚之嘴角含笑，仿佛知道什么似的，一语道破韩凌的心思。韩凌有时候想，这个萧砚之，实在太聪明。甚至聪明得让人有些害怕，因为他总能从蛛丝马迹中就探知别人心中所想。

韩凌心虚了一拍，否认道：“才没有呢，我就是随处看看。”

萧砚之轻笑一声，也不拆穿。他的右手轻轻捏着自己左手的衣袖：这是萧砚之在思考时常常无意识做出的动作。

从他随着这位公主出了帝都的那一刻起，他就隐隐感觉到自家公主和那位来接亲的将军之间有些难言的暧昧之情。

这是没有办法说明，也没有证据去证明的感情。即便是萧砚之也不能笃定地说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只是两人之间就像有一条透明的线彼此牵扯着，让敏感的萧砚之感觉到了，却触摸不到。

夜色深深。

韩凌遣散了侍女侍卫一个人走到小高坡上吹风。她在燕池的往事涌上心头，一桩桩一件件好像就发生在昨夜一样。

忽地，她在高坡的不远处看到了一个背影。一个熟悉的背影。那个背影一如既往地沉静，那是属于战士的沉静。而她总能遇到他，即使想避开，也会遇到，大概是一种造化。

穆远之感觉到身后有一道目光看着自己，转过身就看到了一个红衣猎艳的女子。一身华贵的衣饰在这样荒凉的夜晚，在这颓垣断壁之中，显然有些不和谐。

韩凌没想到他会突然转过身来，在他看向自己时，假装自己也是同时看见对方的。

太久的沉默被韩凌首先打破了，她实在忍受不了在这寂静的夜里，面对面的两个人却相对无言。韩凌稀松平常地走上去，打了个招呼：“哈，你也在这里啊。”

“出来走走。”穆远之行在迎亲队伍的最前端，自从在刑场的最后一次交互之后，直到刚才，他们之间没有说过一句话。

韩凌“嘿嘿”一笑，稍微掩饰掉自己的尴尬，也不知能说什么，只好道：“没想到啊，你竟然是枳禾的将军。”

“我也没想到，你竟是大燕的公主。”穆远之淡淡地回着话，好像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他的目光在她身上上上下下走了几趟，见她的面颊比消瘦了许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