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那日她无意间在皇宫后花园中偷偷听见他与浅沐泽的对话，可为什么他的眼里没有一丝的谎言，董鄂涴贞这样问着自己，烦一瞬间染上心头，猛得挥开了他紧固的双手，退后两步远背过身去。

孟佐看着她寞落转过的身影，唇角露着笑，说太多实则是为了掩饰些情绪，比如自己的失落，比如董鄂涴贞的沉默。

熹微的晨光中，远处的寒光寺弥漫在灰朦的云雾里，隐隐可现，点点星光从佛殿寺宇中透出，那是永夜供奉的酥油灯，诵经之声清透着心间，静默平和。唐若只身在半掩的府门后，看着董鄂涴贞远远离开的背影，再看看站在原地的孟佐。

即便他面对自己而站，可唐若知道他此时定是失落的神色，苦涩染上唇角，轻吐出声似是自语：“孟佐，如果你不曾用心爱她，又怎么会如此落寞……”

追上前方愈发渐远的身影，孟佐走上前拉住董鄂涴贞的手，不曾放弃被甩开的频率，只是回眸一刹，也未瞧见掩木门后的唐若。

待到天色已渐亮，一辆朱红的马车在街道上马不停蹄地前驶着，风不时吹过掀起了马车的轿帘，董鄂涴贞纯净的脸上毫无神色，孟佐则是坐在马车外使弄着鞭子，风拂起尘沙却不及泪迷离了双眼，贞儿原本无神的双眸里不知何时已噙着眼泪，双手互握着微红，低泣出声。

抽动着马鞭的手微微停留在半空，孟佐回望车内的双眸里带着一丝的不安，直至这低声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入了耳他才觉着心安了些许，继续驾驶着马车向着京城的方向而去。

这一日的京城异常清冷，家家户户均关上了门窗，即便是街头的酒栈红楼也都纷纷关门停了业，整条街道上只剩下马蹄声孤寂地响着，董鄂涴贞撩起轿帘看着每户门前高高悬挂而起的素白灯笼，缓缓瞥过了头去，放下了手中的轿帘，再未出声。

马车依旧在盛京的街道上前行，而此时皇宫里却是一片寂寥。

今日没有早朝没有御膳更没有歌舞，有的也只不过是文武百官默守的乾清宫，宫殿内并没有任何声音，如皇宫外的民舍一样沉寂一片。

可若是此时你推开了这乾清宫的殿门，那你便会见着大清皇上从未展露的倦容，批改奏则三天三夜未合眼也未曾感觉到一丝疲惫的福临此时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力不从心，望着床榻上躺着的女子，泪已不再有，不是不悲，而是已经忘记了如何是悲罢了。

床帏半挂着，床榻上的女子被金丝禅被盖住了半身，眷美的容颜上带着沉梦的祥和与安宁，唇角不知为何挂着一抹淡笑，或许那是她在梦里遇见了谁，又或许她做着怎样一个幸福的美梦而不愿清醒过来。

福临像这样坐在她的床边已经整整一夜了，至始至终他相信她终究只不过是做着一个深长的梦而已，而他也宁愿这只不过是个梦，待到梦醒终了，他的宛如便会睁开清眸，唤上他一句：“皇上……”

手轻缓拂过躺卧之人冰冷的额头，福临瞥过的脸上双眸紧闭，眉头紧锁。

小玄子一直站在他的身后侧不敢言语，直到瞧见苏梓钦从偏殿走来给他轻轻示意的一个眼神，才迈上了步子缓缓落声：“皇上，龙体为重啊。”

生死两相忘，等待相遇归期。福临闭上的双眼中忘不了的是董鄂宛如侧躺在床榻上，望着半掩的木窗轻叹花叶凋落之景，他忘不了她气息奄奄却依旧噙着笑准许他想她一点点的孩子模样。

他怎么能够忘记昨夜她命悬一线时的低声呢喃。

“此心澄定，亦无苦楚，宛如只想知道一口气不来，往何处安身立命。”子时她突然清醒过来叫得他心生喜悦，却不料这一句半月数日后的第一句话语成了生死别离之言。

泪落枕畔，气若游丝抽空，清动的双眸紧紧闭上，于董鄂宛如而言，这样的一生就结束了，与福临这段纠缠的情也就此画上了句号。

自别后，山长水阔不见不念，生死相距。在董鄂宛如的记忆中，本应是这样的发展到了回眸之际她却有了一丝的不舍，多么想……再多看他一眼，哪怕就仅仅是一瞬间，足矣。

“她已离开，朕活着也不过是空壳一屈罢了。”虽只为短短两年，可用福临的话来形容那便是，这世上包括生育他的母妃在内，解他之意的唯有她而已。

他的宛如，他的妃子，他这一生一世的爱情终将随着她的离开而飘散成灰。他的记忆里，犹记得那年那日花灯节的初见，那一日的她如同伊人阁满园的桃花一样，惊艳了他的整片天。

俯身吻上董鄂宛如冰凉的唇瓣，福临一如既往的温柔，伸出的双臂紧紧拥上床榻上早已没有任何反应的人儿，直至手掌上的青筋变得清晰，直至一股外来的力量将他狠狠地推开。

“姐姐！”董鄂涴贞抑制了一路的悲痛在见到董鄂宛如的时候瞬间决堤，而被她猛然推开的福临则撞上了一旁的床尾木柱，小玄子立即走上前搀扶起他。

“皇上，您无大碍吧？”

“他自是无碍，比起我姐姐和我冤死的姐夫，他自是好得很！”董鄂涴贞转过身来，微噙着泪水的眼眸里充斥着恨意，紧紧锁视着福临，嘶哑的声音却也倒显得颤抖。

孟佐刚踏进乾清宫的殿门所见的便是董鄂涴贞扶持着床檐缓缓瘫坐在地面的一幕，而福临与她一样面显憔悴。

轻走上前伸出手来递在董鄂涴贞的面前，拉她起身轻拍着她瘦弱的后背，食指指腹缓缓擦去她面颊上冰凉的泪水。直至怀里的人儿停止了轻微的颤抖，孟佐这才松开了怀抱走向了福临身前，与小玄子轻言相笑，既而半跪请安：“皇上还记得当初孟佐允诺带回曼陀罗之花时，您许下的承诺吗？”

“朕说过的话，自是一言九鼎。”福临轻咳了两声，将手从小玄子的扶持下挪开，示意他退至一侧，看了看孟佐言之：“你随朕到偏殿来一下。”

孟佐不知福临的话语后暗藏着些什么，但看他眼底的疲倦与憔悴，还是随他身后入了偏殿。偏殿是平日里福临闻歌奏舞闲暇之地，可自董鄂宛如病重以来，这里便成了他平时的就寝之处，或者说是他熬夜陪同宛如的地方。一盏烛灯不断供应着光亮，素雅的青蓝色帷幕斜挂在两边，偌大的偏殿里出了墨研书籍之外再无其它。

对了，还有放置于桌案上象征着皇家地位的玉玺。

“皇上，不知……”话音还未落下，孟佐便觉手心一沉，看着沉甸甸的玉玺放置在手心里，双眸中充满了诧异：“皇上，您这是何意？”

“朕的意思难道孟佐你这么聪慧之人，也不明白麽？”话落，福临轻笑着出了偏殿，小玄子立即迎了上来，福临的视线却对上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苏梓钦，笑意染眉：“钦颜，朕决定将西域四城划分给西汗国，你这个使臣王爷也是时候可以回去复命了。”

“皇上此话何意，钦颜可是从未想过这西域四城的注意啊。”突如其来的话语与决定着实叫苏梓钦大吃一惊，这西域四城他从未以西汗国的名义同福临索讨过，更何况他这个名义上的使臣只不过是借此逗留在他大清罢了，他怎会连这个都不知晓。

“小玄子，拟朕亲谕，兹有贵妃董鄂氏善良贤淑嘉言懿行，洁品慧德，深得朕心，如今日娇颜辞世痛彻朕心，追谥其为端敬皇后，日后待到朕终老与之同葬。”福临话音刚刚落下，乾清宫内一片沉寂，苏梓钦与孟佐互视相望，待到瞧见他手中的玉玺时恍然大悟。

福临他，竟是想将这大清皇位转交给孟佐接替，相同的相貌相似的声音，别人定是不会有任何的怀疑。那他，到底想去那里？

“皇上，奴才这就去拟。”小玄子方才准备下了殿堂却又被福临硬生生的叫了回来，龙椅之上福临也只是半低沉着头，一手扶持着椅座一手轻捏着太阳穴。

“等等，先去将上书房墙壁上悬挂的那幅画卷拿来给朕。”放下的单手支撑着龙椅起了身来，在苏梓钦看来此时的福临显得十分疲倦。

小玄子不作声下了殿去取了那金镶丝的画卷呈递到了福临手中，掂量着手中的画卷，摊开在双手之间，深邃的瞳眸锁视着画卷上笑得如花靥般的女子，福临的嘴角三个月来第一次露出了笑意。如今，整个大清于这一幅画卷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们都现行退下吧，朕，想一个人静静。”将手里的画卷搁置在桌案边，福临走向了床榻，董鄂涴贞依旧伏在床边，空洞的眼神看着董鄂宛如苍白的脸，沉默着。心中没由来的一阵悸动，是否这两年来他真的做错了很多。

就如董鄂涴贞所说，如果当初他没有一心纳董鄂宛如为妃，今日是否她依旧活着，与皇弟过着颇为幸福的生活呢。

“董鄂涴贞，一如你所说，朕……害死了你姐姐。”叹息伴随着忏悔声传来，董鄂涴贞微噙着泪的双眼瞥向身后之人，恨意丛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