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薄亦寒的黑色奥迪车内,银欢放松了身子,斜歪在车后座上。
薄亦寒自己开着车子,时而会看一下后面的银欢,她的样子,略有疲惫,他早就知道了最近银欢的近况,所以,为着她心疼,却并不能真正去给她做些什么。
车子平稳的行进中,银欢甚至都感觉不到一点的颠簸,薄亦寒说,从这里赶往机场还有半个小时的路程,他足以把想对她说的事,说得清楚了。
“银欢,你很累吗?”薄亦寒说道。
“有一点……”在薄亦寒的面前,银欢多多少少会有一点的松懈。“这玉还是给你吧……”
薄亦寒看银欢把那奖品放到了车座上,他不置可否,只轻笑下,主办方的用意很明显,借由讨好银欢来讨好自己,所谓借花献佛,总是要找准时机才好,只是,他们并不知道两个人的关系,薄亦寒并不虚承,因为,也怕银欢突然拿这玉回去,说不定会让苏意年误会,继而解释不清。
连他接下来将要说的事,也是如此,其实,他更应该直接对苏意年说吧,但那些只是他的推测,以他和苏意年的关系,并不是亲密到无话不谈的地步,何况,他也敏感的知道,苏意年一定会最为排斥他的。
如果是别人,薄亦寒未必会管,这世上多的是陷阱与被害人,他没得个个都去关心照顾,一是忙不过来,二是,他就是靠着别人的垮台来吸金并成功的。
但因为对方是苏意年,因为他是银欢的丈夫,他才不想他有所差池,人说爱屋及乌,多可笑,他这里,还要操这份心,苏家不能倒,苏意年不能有事,银欢的幸福,都系在他的身上。
“银欢,你知道万隆地产吗?”薄亦寒问道。
银欢愣了下,名字很熟悉,待她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下,然后点下头,说道:“名字好像是看过,具体不知道……”
“苏意年有向你提起过?”薄亦寒轻问道,向后看一眼,银欢皱着眉,眼眸转下,似乎在思索。
“没有,他从不向我说生意上的事……”银欢说,苏意年的作派,也是苏家的作派,男主外,女主内,男人忙着生意上的事,女人不需要,也不能去过问生意上的事,就连大姐苏锦英,也是被排斥在外的,苏老爷子对女婿的信赖都超出女儿的。
“其实,我是从年初就发觉苏氏有向地产转项的苗头了,那时我才想到本城来,所以,多少要调查一下本市的财经走向之类……”薄亦寒说道,其实他是为了银欢才来了解这里,他精力有限,手下把所有关于苏家的产业调查递到他手上时,他还有吓一跳。
百年根基的苏家,其实已经是负累沉重的。
这五年,对于薄亦寒来说,是崛起的过程,而对于苏意年来说,则是撑得很辛苦的。
海上贸易,船舶业,在苏家早就名存实亡,而苏家赖以生存的百货公司,也年年亏损,薄亦寒向来在财务上看得明白,对于苏意年拆了东墙补西墙的窘迫一览无余,虽如此,薄亦寒还是对苏意年颇多敬佩的,从五年前的情形来看,换作任何人,怕都支撑不过一年半载,而苏意年,愣是拽着苏氏这座要触礁的船,踉踉跄跄的行驶了这么久。
薄亦寒毫不怀疑,如果苏意年不贪功心切的话,他的翻身之时指日可待,不过,外界的诱因总是很明显,地产业的高利润,高回报,轻易的让苏意年放松了警惕。
薄亦寒就自己查到的一切信息,向银欢一一道来,其中的利害关系,他都阐明得清晰明了。
银欢越听越心惊,头脑越清晰,最后竟惊出一身的冷汗来。
“亦寒哥,你的意思是,万隆国际并不可靠?”银欢说道。
“不是不可靠,而是,或许压根,就不存什么万隆地产,至少,我已经委托我开评估所的朋友帮忙调查过,并不曾查到它的底细,而他们最近在本市造出的关于城南地皮的竞标,标的虽然是政府本年度扶持的重点项目,但具体的事宜,还不曾落实的书面材料上,而据我所知,到现在为止,与他们有所接触的,也好像只苏氏一家而已,我只是预感,却并不敢打包票来说什么,毕竟我所有的资源有限,但应有的警惕是不应该少的,我怕苏意年会贪利忘忌,你应该告诉他,还是稳妥一些为上,贸然进军一个全然陌生的领域,小心不为过,虽说做任何事,都要交一些学费的,但要超出应付的范围,就不好了……”薄亦寒说道。
银欢听了,心上着急,她并不明白生意上的事,但薄亦寒向来是稳重之人,如果不是万分紧急,他不会特意来告诫自己。
薄亦寒看出银欢的急切,他轻笑笑,如果是卑鄙之人,怕是巴不得苏意年有什么事才好,那样,再夺回银欢来,但是他,只想苏意年会好,想着银欢会好。
他太了解银欢,所以,自从上次,从另一个城市赶回来,在单独与银欢相处之际,他就感觉
了银欢的不一样,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便是真的失去了,银欢拒绝他的帮助,他的亲近,不是因为人言可畏,而是,她觉得他可畏。
他已经三十多岁了,情场虽然并不得意,但聪明的他,也分得出,欲拒还迎与赦然撇清的区别。
他能感觉到银欢单独面对自己时的愧疚,他只想她能爱着他,哪怕,是最为隐匿的一种爱,但他知道,她已经不爱他了,那么,他要她的愧疚或是怜悯做什么。
以前,他的离开,是为了自己不伤心,是为了银欢不尴尬,那么,这一次的离开,则全是为了忘却吧。
薄亦寒拿起一张名片来,向着后面递过来:“银欢,这是我朋友的名片,你不妨把他介绍给苏意年,我和他私交甚笃,是原来我预计开评估所的合伙人,他会有更为完整的信息……”
银欢接了过来,薄亦寒又说道:“只是,苏意年能不能采讷,我有些担心,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想必是不希望我来参与的,呵呵,你知道的,男人都是好面子的,所以,你倒要婉转的转告他这些……”
银欢当然明白薄亦寒的意思,她也知道,以苏意年的性子,怕是决不会接受薄亦寒的帮助的。
苏意年敏感,又自尊心极强,银欢不由得感激薄亦寒的苦心。
“亦寒哥,谢谢你!”银欢由衷的说道。
薄亦寒不说话,两边的树木是光秃秃的法国梧桐,虽然刚刚下过雪,但风吹过,阳光晒过,已经一点的下过雪的痕迹都没有了。
薄亦寒看看前后,慢慢将车泊到一边的道旁,停车,他转过头来,眼眸里,深刻而平缓的,他本就淡定,过了这些年,更见沉稳,“银欢,你在这里打车吧,机场有人送我,而且,还会有记者,记住我刚刚说的话,绝不是危言耸听,我只说一句,苏氏并不好,也许你想像不到,但我真的很佩服苏意年,换作我是他,怕也不会有他那样的魅力,所以,我更不想他会有任何的不妥,就算只出于对一个我佩服的人的关切,我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亦寒哥,谢谢你……”银欢说道,薄亦寒还是原来的样子,俊雅出众,岁月给他添了沧桑感,现在,人们见到他,会多被他镇定自若的外表和显赦堂堂的身份所吸引,甚至后者盖过了前者,嘉谊集团在商界的江湖地位愈来愈高,而薄亦寒本身,早就是商界的一个传奇。
薄亦寒轻点点头,银欢穿着一件浅灰色大衣,下面露出一条黑色的裤子,与平底的小靴,灰灰的柏树墙,渐冷的空气,让刚下车的她,深吸了口气,小小的一张脸,薄亦寒帮她拽了拽颈间的花格子羊绒围巾。
银欢抬头,轻笑笑,这个动作是那样的熟悉与亲切,许多年前的冬天夜晚,晚自习后,他送她到宿舍楼前,他总会有这样疼爱的举动。
薄亦寒的眼睛,深如一潭湖水,看似波澜不惊,却深不可测,这与五年前的他,那双清澈的眼睛是多么的不同,在商界的历练,已经让他变了好多,就算是银欢,也不是在原地踏步的。
“你最近也算是多事之秋了,想开一些……”薄亦寒说道,他不知道如何来安慰,只得再拍下银欢的肩,“我得走了,你自己保重……”
银欢点头,薄亦寒转身上了车,车子慢慢驶到车流中,银欢站在一边的马路旁,半晌都是没有动,刚刚薄亦寒眼中的犹豫与担心,那样的明显。
银欢拽了拽大衣的衣襟,这个冬天会很冷吧,这才入冬,已经让人吃不消了。
她看了看街面,扬手,叫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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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意年在公司里给一众手下开会,还不曾到全,会议现场有个电视正开着,薛佳丽回去找光盘,电视中只有画面,却是静音,苏意年无意看了下,一个电子厂家的新品发布会,他没有兴趣,就看了两眼,不停的有人进来,挡住电视,走过去后,电视屏幕又看到了。
画面里却出现了银欢,苏意年听不到电视里的解说,但看到薄亦寒也上台时,苏意年的脸沉了好些。
薛佳丽走进来,她拿好了需要用的光盘,把它放到设备里,电视画面一下子变没了,一片的蓝屏。
只一小会儿,薛佳丽弄好了,笑着向苏意年点头,却见她的老板正在愣神,“苏少……”她小声的提醒着。
“噢……”苏意年回过神来,轻声道:“好吧,我们开始吧……”
苏意年心里拧成了一个大疙瘩,眉间就皱得紧紧的,下属们看到他如此,则都严阵以待,整个会场的气压极低,仿佛有乌云笼在了整个苏氏的上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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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意年回家的时候,银欢正在楼上的书房里,银欢记得好像自己看过什么万隆房产的一些东西,她想再找一下,希望能有一些的了解。
正翻着,书房的门被打开了,银欢抬头,见是苏意年,她愣了下,随后说道:“这么早就回来了?”
“是……”苏意年淡应了一句,他走进来,把手中的东西随意的放在了沙发上,眼睛盯着银欢的手,银欢还保持着翻着他的那些文件的姿势。
“你在做什么?”苏意年皱着眉头,他不喜欢外人碰他的东西,书房里东西,刘婶他们从来不敢轻易的乱碰,就算是打扫,也是原物放回的。
“我……”银欢看出苏意年的不高兴,她想着,是什么时候,才方便把薄亦寒说的话,转告给他。
苏意年向着银欢说:“帮我倒杯水,今天嗓子有些疼,顺便给我找个感冒药……”
银欢忙去倒水了,回来时,她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拿着两片药,递给苏意年:“意年,给……”
苏意年一仰脖喝下了药,他坐在沙发上,喝过药后,把水杯放到了沙发前的茶几上,而银欢则站在身前,歪着头看着自己放在沙发上的东西。
“怎么了?”苏意年问道。
“没什么……”银欢轻声道,那一摞的纸页上,最上面就是与万隆的合作合同,她一目十行,看了一些,不明白,只看着万隆两个字,心里发紧。
“银欢,你有什么事要对我说吗?”苏意年说道。
“啊?”银欢愣了下,咬了咬唇,她一紧张,总是这样的动作,苏意年向后靠了下,仰面在沙发上,很累,感觉到银欢欺过来,给自己揉着额头,她的手轻柔的,身子也软软的,身上有好闻的味道,苏意年的脑子暂时轻缓了一下。
“银欢,今天你都做什么了?”苏意年问道。
“我吗?”银欢还在想着如何去说,被突然问道了,还有些惊怔的。
“去书店逛了逛,刚接娇娇回来,一天也没做什么,就过去了……”银欢说道。
“就这些?”苏意年拉住银欢的手,看着她问道。
被苏意年猛然的这样的盯着,银欢心慌了下,两个人似乎好久都没有这样的亲近过了,心里竟有着一种生疏感。
“意年,你这是要与这个万隆做生意吗?”银欢鼓了勇气问道。
“嗯,怎么?你对这个感兴趣……”苏意年说道,把那几页纸拿起来,递到银欢的手里。
“这是一份预算方案,你不是现在学这些吗?帮我看看,可行不?”苏意年看似平静的说道。
银欢心上忐忑接过来,条条框框,正式而庄重的条款与数字,银欢看着这些抽象的数字,实在是归纳总结不出什么来。
“意年?”
“你说,是不是有什么要与我说的?”苏意年唇角轻挑,露出丝笑来。
“是,这个万隆地产,你有调查过他们吗?你即将与他们做些什么,你对他们全然的了解吗?”银欢问道。
“嗯,还有吗?”苏意年单手支着下颔,脾气好好的问道,“还有什么呢?”
“这块地皮的硬性条件,你都掌握了吗?如果没有了解过,最好不要贸然的投资,这个万隆地产,不可靠……”银欢说道,便把薄亦寒的话,一一的转换成自己的语气,说了出这来。
“就这些……”苏意年问道。
银欢点点头,手被苏意年捏在手心里,他的脸色并不好,两个人贴得这样近,却感觉咫尺天涯一般,苏意年在无形的竖起一道屏障来,让她无法再靠近一步。
“银欢,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咱们家的生意了,你什么时候,懂得这些专业的术语……”苏意年眼神沉沉的,他盯着银欢的脸,仿佛从没有这样的认真的看过一般。
“意年……”银欢受不得苏意年这样严峻的眼神,她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下,苏意年一手拉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今天,你都有做了什么?”
“意年……”银欢轻声叫,他们好久没有这样的亲近过,但这绝不是亲近,明明靠得这样的近,他的身上,却比外面,初冬的天气还要阴冷。
“苏家的女人,没有插手家族生意的先例,你想做个例外,是对我的不信任,还是有什么人,在你的背后,给你支招呢?”苏意年说道。
“意年,你别这样,我只是想提醒你……”“提醒?你又是如何的知道的?”
“我……”
苏意年扼住银欢的下巴,拇指在她的唇角,反复的摩娑着:“银欢,你从来不会撒谎,你……,对我的能力产生了怀疑吗?”
“没有,没有……我只是怕你生气而已,其实,是亦寒哥叫我提醒你要注意这些东西……”银欢说道。
“我们苏家的事,犯不着听一个外人的,薄亦寒是什么人,有什么权利对苏家的生意指手划脚……”苏意年起身说道,他大步要走出书房去。
“意年,你何必撑得这样的辛苦呢,其实,你已经很不错了,爸爸他们也有说,不想你为了生意,而失去太多的乐趣,我不懂生意上的事,但我相信亦寒哥的经验……”银欢说道。
书房的门打开一条缝,外面的灯光照进来,苏意年的脸,逆光而方,银欢看不到它,却听到他冷冷的说道:“银欢,不相信你的男人,便是对你男人最大的蔑视……”
她小心翼翼,只是怕他会误会……
可是,他还是误会了,甚至,银欢都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苏意年闭下眼睛,他恨妻子背着自己,与薄亦寒碰面,且人前那样的风风光光的薄亦寒,风风光光的相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