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着药力还未生效这会儿,五爷把婉颐叫到了门外。他缓缓地说:“孩子,你母亲她不行了。”
“啊?好好的怎么会……”婉颐一时气短,晕了过去。
五爷扶住她往人中位置掐了几下,“孩子,快醒醒,我用药把你母亲的气吊了上来,你可不能晕过去。”
婉颐听到了这句话,勉强转醒过来,“妈,妈妈——”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五爷的手扑到母亲的床前。
陈灵兰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婉颐,我的孩子……”她的气息时有时无,象是从鬼门关里刚拽回来一样。
“妈,你不要走,不要走……”婉颐泣不成声,她跪在床榻前,狠狠地捏住自己的衣角,指节变成了青色。
“我……看到了……你爸爸,他来……接我了。”说这句话的时候,陈灵兰的嘴角吃力地露出了一丝微笑。
婉颐知道,母亲和父亲的感情不能用言语所道,结发夫妻恩爱长,两人之间并没有太多亲昵的举动,但父母之间的一颦一笑皆让外人看了羡慕。母亲心甘情愿地做父亲身边的一棵草,宠辱不惊。父亲却把她当成了大树来依,有她在就有家在,她是父亲最信赖的人。同样,她也把父亲当成了自已的全部。如果用一根蜡烛做比喻,父亲是蜡烛,母亲就是灯芯,蜡烛烧完,灯芯也燃烬。父亲去世的这段日子,她完全是为了婉颐而活着,等到“满七”以后,她再也撑不住了。
五爷神情悲恸,迎霜站在一旁也哭成了泪人。
陈灵兰缓缓伸出手替婉颐擦去眼里的泪花,“女儿……不要怪妈妈。”
“妈,您还有我,您还有我。”婉颐已经有些语无伦次,她不知道怎样才能留住自己的母亲。
陈灵兰再也听不见她的呼唤。恍惚中,她回到了少女时代,穿着美丽的衣裳,正看着眼前英气十足的少年,两个人沐浴在一片阳光里。
“你是兰儿?”他轻声问。
“嗯!”她羞涩地回答。
“我爹娘让我娶你!”他的声音柔柔的。
“你……不同意?”她有些惶恐。
“哈哈哈……”他笑了,笑得那么开心。渐渐地,他收住了笑声,深深地望着她说:“我定不负你。”
婉颐觉得母亲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变冷,她连忙把母亲的手贴在自已的脸上,想把自己的温暖分一点给她。陈灵兰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嘴里喊道:“老爷,等等我……”她慢慢地平静了下来,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妈,不要……不要啊”婉颐无助地喊着。白五爷连忙探了一下陈灵兰的脉象,半晌,悲痛地说:“大太太走了。”
“我恨自己!”婉颐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倒在了母亲的身边。
婉颐走在一个冰冷辽阔的大草原上,寒风在耳边呼啸,她不由自主地倦缩起身体,顶着狂风前行。天地广袤,她独自一个人的身影显得如此渺小。
“淳焕大哥,淳焕大哥。”婉颐躺在床上喃喃地念着。忽然,她睁开了眼睛,窗外漆黑一片,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大家都在忙着大太太的丧事,迎霜刚刚走开去给她端熬好的药。
她坐起来揉了揉欲裂的额头,缓缓走下床,盯着天花板看了一阵,想回忆起发生了什么事。片刻过后,她的眼里掉下了一滴眼泪,一滴,两滴,三滴,越来越快,好象断了线的珍珠,她想起了昏迷前发生的所有事情,那些她两天都不愿意醒来去面对的事情,所有细节和片断,历历在目。父亲的死她已难以支撑,母亲的离世更令她整片天地全部塌陷。
“不,不要”她痛苦地蹲在地上,用手蒙住了自已的头。
一个人影忽然浮现在眼前,她猛地站起身,瞪大眼睛自言自语道:“淳焕大哥!”在他怀里是那么安全。她在心里默默地呼喊:“我要去找他,找到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她匆匆披了一件衣服下了楼,头发四散着也不顾。
“小姐!”迎霜端着药刚要上楼,差点被冲下来的婉颐碰倒手中的药碗。
“婉颐小姐!”葵叔正在安排做法事的大和尚用斋,看到婉颐从屋里冲出来,嘴上叫了一声,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门卫“哎”字刚出口,眼睁睁地看着婉颐从大门跑了出去。
迎霜愣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放下药碗跑了出去。她推了一把正看得目瞪口呆的葵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小姐出事了,快追!”
两人追出大门,外面黑乎乎的一片,婉颐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快,让人分头去找!”葵叔对自已反应太慢后悔不迭。不一会儿,苏府所有能用上的人分成了三路,拿着手电出府寻找小姐。
婉颐头也不回地往前冲,心里不断念着淳焕大哥的名字,她疯狂地穿过了一条条马路。现在时间还不算太晚,街上还有一些行人,她从这些人身边跌跌撞撞走过,不断引起路人的侧目。一不小心碰到一位手里拎着糕点的先生,他回头瞪了婉颐一眼,忿忿道:“走路小心点!”她象没听见一样,依然失魂落魄地往前走。
“淳焕大哥,我要找到你!”她一边想着,眼泪不停地往下淌,她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想找到他。
一阵风吹来,街面上淅淅沥沥地飘起了雨丝。雨越下越大,街灯和房屋的影子在她眼前渐渐模糊,婉颐在雨里倔强地前行。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了下来,周围的街道越来越陌生,她不知道自已走到了哪里。冰冷的雨水淋在身上,婉颐的头发、衣服粘成了一片,脚下的鞋不知什么时候走掉了一只,雨水浸入脚底磨破的伤口,微微有些刺痛。
她渐渐想起一个问题:淳焕大哥在哪儿?她低着头使劲想了想,脑子里总也找不出答案,他现在究竟在哪儿?婉颐痛苦地用手扶着额头。她只听五爷说过他早已不住在吉庆堂,各路线索在头脑里纠缠了半天,最后,她终于明白过来:她从来就不知道淳焕大哥在哪儿!
她绝望地抬头,眼前立着一幢精致的大宅,雕花铁门紧闭。婉颐只觉得两眼一黑,脚一软,缓缓地扑倒在雨地里……
一束车灯照在大门上,一辆黑色的小汽车穿过雨雾驶近了,雕花铁门缓缓打开。韩超正要把车开进去,忽然看到侧方有一个人躺在雨地上,他连忙踩住刹车告诉坐在身边的沈伯。沈伯也看到了,赶忙说:“走,下去看看。”
沈伯和韩超撑着雨伞走到近前。“沈伯,是个女子。”韩超道。
“快看看是谁。”沈伯把伞交给韩超,自己扶起这个一身泥水的女子一看,不由得惊呼:“婉颐小姐!”
婉颐躺在唐府三楼的一间客房里,额头上贴着白色的毛巾,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毯子。一个时辰之前,周院长带了一名护士冒雨赶来。护士先帮婉颐换去了湿透的衣服,处理好脚上的伤口,再给她量了体温。然后按照院长吩咐,取了针筒给她注射了一剂药。周院长见她安静地睡了,又观察了一会儿才离开,临走时告诉沈伯,他明天会再来。
韩超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婉颐,轻声问沈伯:“七少爷能不能赶回来?”他有些将信将疑,东江战事即将再次爆发,七少爷现在根本不可能抽出时间回来一趟。
“电话已经打过去了,能不能回我也不清楚,不过婉颐小姐这个样子,没有人帮她怕是很难渡过今晚。”沈伯看着眼前正发高烧的婉颐忧心如焚,“苏家发生了这么多事,她一个女孩子家,撑不住了。”
说话间,楼梯上传来急急地脚步声,转眼唐七出现在门外。“婉颐,”他轻唤了一声,急步走到她跟前。他满目焦急地拉住了她的手,附身探了探她的额头,略皱了皱眉,头也不抬地问:“沈伯,医生来过没有!”
沈伯连忙答道:“您回来之前周院长刚走。”
“他怎么说?”
“周院长说婉颐小姐连日劳累,精神上又受到强烈的刺激,心力憔悴,再加上淋了一场雨,导致身体机能正处于一种应急状态。他嘱咐要让小姐静养,千万不能再让她受到刺激。”沈伯尽量清楚明白地把周院长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了一遍。
唐七微微点头,“有没有通知她家里人。”
“跟苏府的管家通过了电话,告诉他婉颐小姐在唐府,让他们放心。”
“嗯!”唐七不再说话,默默地坐在床沿看着婉颐。沈伯见状,和韩超一起识趣地退下了。
唐七看着婉颐,眼里充满了爱怜,才一个多月没见,她又瘦下了一圈,她的这个苏家大小姐还真不好当。沈伯说她是自己跑到唐府门口晕过去的,想到这里,他心底变得柔柔的,看来她心里应该有自己。唐七忍不住伸手抚了一下她的脸颊,她的脸依然滚烫。
婉颐的头发还有些湿,唐七可以想象得到这样漂亮的头发落在雨地里的样子。他微抿了一下唇,为她掠开额前的一撂发丝。婉颐长长的睫毛动了一下,唐七的手连忙闪开。她正烧得糊里糊涂,还以为自己走在大街上,有些干裂的嘴唇轻翕,喃喃地唤道:“淳焕大哥……”
乍一听到这几个字,唐七的眼神僵住了,他愣了一下。
“淳焕大哥”婉颐又含含糊糊地唤了一声,唐七这回听得仔细分明,他呆坐了一会儿,脸如寒冰。
他骤然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走到桌边拿起一张信笺纸在上面写了起来。一会儿,他收好笔,把信笺纸寮寮打个对折,对门外沉声道:“来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