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阳把小宝找回来以后,也没敢大意,他让韩超他们三个盯紧黑鹰堂那些人的动向。按理说,对手进攻必有目标,而这次黑鹰堂出手只火烧了苏家,这点成果和他们折损的人马远不对称,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奇怪的是,从此之后广州城再也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武阳不明白:他们不远千里来到广东,花了那么大力气,难道只是冲着苏家老宅?
然而武阳涉局越深,越觉得这里面的暗流不止一个,有时候甚至是防不甚防。表面越是平静,背后越会波谲涌动。他把这些情况告诉七少爷,七少爷一言不发,只交待了一句话,“护好苏老爷。”他也只回答了一个字:“是”。
那天傍晚,他扮成了一个黄包车车夫,头上戴了顶帽沿压得很低的毡帽,正猫在珠江长堤上等韩超的消息。远远地他看见韩超一个人兴冲冲地走来,见到他便假装借火,也蹲了下来。
“老大,你猜我今天逮到了啥?”韩超难掩心中的兴奋。“啥?”武阳嘴上问着,眼睛一刻也不停地观察着四周。“这个。”韩超直接递给他一样东西。“这是啥完意儿?”武阳拿在手上左看右看,“这不就是个手拌壳子么?”他有些不解,这种东西大街上的垃圾堆里一大把。“这可不是普通的手拌壳子,这是我们弟兄弟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到的。”韩超有些得意地说。“哦?”武阳仔细看了看,轻声念道:“合香楼海鲜酱极鲜极美,这是……”
韩超压低了声音说:“我们刚才在珠江码头上无意中截到一条船,船上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咱们那天在平记油坊打过照面,他就是黑鹰堂的人,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那些家伙功夫不错,大哥您不在,我们仨恐怕还不好拿。这不是在珠江码头嘛,沾了一把七少爷的光,叫了一帮水警兄弟硬是在船上把他们给拿下了。别看他们功夫硬,旱鸭子就是旱鸭子,掉进水里也只会喊救命。”
“嘁——”听到这里,武阳也忍不住笑了,“好,干得漂亮,他们说了什么?”韩超为难地说:“这些人骨头硬得很,我们又不会大哥那手点穴拉骨的功夫,他们就是死也不开口。”
“什么?他们死了?”武阳收住了笑容,他想起上次那个被擒的杀手,居然最后咬舌身亡。“是啊,死了!”韩超无奈地说,他们身藏毒药,是东洋杀手的风格。
“那这个是从哪儿来的?”武阳举起合香楼这张手拌壳子问。“这是在船上找到的,想必是他们拿来拌面条吃东西用的。”韩超答道。
“合香楼是广州的高级食府,这手拌也没有外卖。”武阳马上反应了过来,对韩超说:“快,去合香楼!”
入夜,合香楼里灯红酒绿,衣香鬓影。苏启盛的车在酒楼大门外停稳,酒楼徐寅生总经理已经在外面恭候,对待苏启盛这样重量级的客人,徐总经理一定是亲自服务。
徐寅生在前面引路,三姨太挽着苏启盛的胳膊踏进了古色古香的大门,小粽和三名护卫紧随其后。小粽一进大门,就嗅到了这里有种不同于往常的气氛,一名领班经理走过他们身边对他们目不斜视。他不由得多看了领班经理一眼,合香楼之所以能留得住贵客,服务水准是一个很大因素,酒楼里上至总经理下至服务员都非常了解自己的客人,只要客人进门,必是亦步亦趋笑脸相迎,象这种可以对客人视而不见的领班经理,那是极为罕见的。但就算是极为罕见也被他见了,除了这一点,他也看不出那位领班经理还有什么毛病。
徐寅生一边走一边回身恭敬地说:“苏老爷,您的房间还是安排在二楼的听雨轩。”对于客人的喜好,酒楼早已了如指常,苏老爷最爱听雨轩那一屋明式装潢的典雅,暖暖的黄色透着一股温馨,推开窗还有一湖碧水山色。
苏启盛正要点头,好象想起了什么,便侧身问三姨太:“玉颜,你意下如何?”三姨太今天穿了一袭蓝底印花旗袍,鹅眉轻扫,两腮处薄施粉黛,头发挽成双鬟燕尾,相较以前略显朴素。她听了苏启盛的话,双颊有一丝含笑,“老爷,往常都是您定下的,今天怎么问起我来了。”苏启盛柔声道:“今天怎么同呢?再说,往后只要你愿意,徐总经理要都问过你,我才能答应。”三姨太脸上的笑意更添了几分,却说:“老爷,您说笑了,快走吧,我有些饿了。”苏启盛见三姨太并不领情,自己碰了个软钉子,只好大手一挥,“那就快些走吧,可别饿着我的玉颜。”
“对了老爷,”三姨太拉住苏启盛的胳膊停了下来,半娇半嗔地说:“今天是我的寿辰,让小粽他们在旁屋雅座也开一席吧,别让他们总跟着。”苏启盛只略犹豫了一下,便一口应承下来,“也好,婉颐和小宝没跟来凑上热闹,这跟来的就让他们热闹热闹吧。”
“老爷,这……”小粽有些不敢相信。“诶,一顿饭而已,用不着这么紧张。”苏启盛不想扫了三姨太的兴致。徐寅生一听,连忙招唤另一位经理替小粽他们重新安排房间。
穿过二楼的回廊,苏启盛不经意往侧面的雕花窗格外望了望。今天是初二,一弯新月当空,清风徐来,暗香扑鼻,情景分外雅致。他由衷赞叹:“果然好景致,这真是清风明月本无价,近山遥水皆有情。”
徐寅生笑着接过话头,“荔湾的湖色确是极美,当初我们酒楼选址荔湾也是有个说法,苏老爷有没有兴趣一听?”“哦?”苏启盛饶有兴致地说:“我来你这儿的次数已经数都数不清,从来也没听你说过还有什么说法,快说来听听。”
徐寅生把苏启盛和三姨太迎进听雨轩,娓娓地说:“据说在宋代的制香业中,荔枝壳是用于“合香”,《陈氏香谱》中就明确记载:取其壳合香,甚清馥。这荔湾湖两岸荔林遍布,故而酒楼选址以后,就以合香为名。根据《香乘》的说法,合香之道要在使众味合一,不能让各种香料的味道各自为政,这也正应了我们酒楼集广东本邦、客家、潮汕风味等各家之长,独树粤菜一帜的特点。”
三姨太对香略有研究,听完过后颇为所动,只手托腮,意犹未尽地说:“想不到这个酒楼还有这么风雅的故事。”“好,好,好”苏启盛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今晚月色如梨花玉颜,也是正合我夫人的闺名。”三姨太心中一颤,托腮的手不由自主地放了下来:他刚才说什么?我夫人?苏启盛从未这样亲昵地称呼她,他要不就叫三姨太,要不就直呼玉颜,乍然听到这样的称谓竟是如此动人心魄。
苏启盛今天也是刻意注意了自己的言行,往常他虽然知道三姨太想要什么,但他心里别扭,终究还是端着架子。他知道自己在心里从未把三姨太放在夫人的位置,所以这瓜强扭到了今天,熟了就是不甜。三姨太毕竟年轻,对别家太太与先生卿卿我我的恩受还是极为羡慕,他宽慰自已:不是做不到,试着放开一点就行了。
“玉颜,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苏启盛觉得三姨太的脸色似乎有些苍白。“没有,老爷,我心里高兴。”三姨太稍稍掩饰了一下,但她说了一句实话,她的内心的确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快乐。她一直渴望着眼前这个男人能够平等地对待她,愿意对她说说体已话,也愿意懂她的撒娇,使小性子,一言以蔽之,就是个知寒知暖知心的人。但是这个人从来就只会把钱堆在她面前,她想要的总是被一句“你已经不是小孩子”挡了回来。可今天,仿佛象是回到了两人在金府初遇那刻,他看着自己,象看着一枚异宝,那种被珍视的感觉让她抨然心动。
徐寅生正要吩咐传菜,三姨太忽然想到什么,紧张地叫住了他,“对了徐总经理,小粽他们安排在哪间房?”徐寅生回身走前两步答道:“隔着临风阁,最前头那间听涛小筑就是了。”三姨太悄悄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徐寅生见三姨太没有继续吩咐,便叫人传菜去了。
稍坐了一小会儿,领班经理带着三、四个服务生鱼贯而入,经理为他们把菜端上桌。苏启盛见着这位经理面生,随口问了一句:“徐总的侄子徐四不做领班了吗?怎么还没把他爱赌的老毛病改掉!”领班经理接口道:“苏老爷,徐四今天家中有事,我是临时顶班。”三姨太一听愣住了,心想:徐四从来就是总厨,没有做过领班。这个人即便是新来的,也应该对此有所了解。“哦!”苏启盛看了他一眼不再发话。“苏老爷,您的菜上齐了,请慢用!”说完,服务生和领班都退了出去。
苏启盛放下筷子,神情凝重地看着三姨太,三姨太忽然有些心虚,嗫嚅地问:“老爷……怎么了?”苏启盛猛地站起身,急走两步,“哗”地一声拉开了听雨轩的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