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颐的车到达吉庆堂门外,薛谦卫队的士兵正陆续撤岗。婉颐刚准备下车,正好看见白五爷在和一名相貌威武的男子告别,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吉庆堂。
见到恩师,婉颐远远地叫开了,“五爷,五爷。”白五爷目送薛谦的卫队离开,正要回医馆,突然听到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叫他,待看清了是谁,不禁笑逐颜开,“丫头,舍得回来了。”婉颐快步走上前,五爷远远就伸出了双手,婉颐用力扑上去抱住五爷的脖子,“五爷,我回来啦,把您好玩的好吃的东西统统拿出来。”“你就来吧,五爷可就等着这一天了!”白五爷哈哈大笑,只有婉颐才能让他笑得如此爽朗。
白五爷对于婉颐来说,是除了父亲以外最依赖的长辈,他不仅是她的启蒙老师,还是一个忘年交的朋友。他除了教授婉颐诗文以外,还带着她在中医、术数等领域里探索,他们之间几乎没有年龄的障碍,无话不谈。
“咱们赶快进屋说话,别在这儿站着。”五爷把婉颐带进内堂,吩咐人上了几份糕点,婉颐在家只吃了一点米糕,肚子还没填饱,她拿起一块蛋角酥放在嘴里,一边嚼一边嘟囔着说:“还是五爷家的好吃,皮脆馅香。”看着她可爱的样子,五爷想起了给他“惹事”的秋棠,不禁叹道:“如果秋棠象你一样就好了。”
“秋棠?您说我姐姐,她怎么了。”五爷摇了摇头,“一个姑娘家不好好读书去搞什么革命,一天到晚不着家,我老啦,管不着她,就是想她平平安安的,万一有个好歹,我对不起她死去的爹妈。”
“五爷您别着急,先吃块凤梨酥。”婉颐递了一块到他面前。“这个革命嘛我不好评论,但是自古以来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还少吗?我看秋棠姐姐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您不用太担心。”
“你听听,你和淳焕说得一模一样。好啦,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我老头子有些私心:我们白家人丁不旺,到了我孙子这辈就剩下他们俩了,淳焕要是能早点娶上媳妇,给我们白家添上三五个子嗣,他们爱怎么折腾尽管去”。
“您还真不用担心,以淳焕大哥的能耐,单是挑媳妇都够他忙的了。”婉颐这句话教五爷听了很受用,他这个孙儿可算是白家的骄傲。他从德国留洋回来后,原是在学堂里做一个普通教员。有一次小柱去给茶楼的赵老板送药,赵老板告诉小柱说淳焕是个大官。小柱回家把赵老板的话学给他听,刚开始他还不信,旁敲侧击的问,淳焕也不肯多说。
后来淳焕偶尔带一些人回家,那些人个个谈吐不凡,五爷自恃阅人无数,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五爷判断,淳焕就算不是大官也是一个重要人物。不过现在广州城党派很多,他到现在也没搞清楚他是哪一派的大人物。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好男儿本应立志,哪派的大官都好,至少说明一件事:他们白家的男儿不是平庸之辈。
“呦,这是哪家的饿猫!”两人正聊着,门外传来一个沉静温厚的声音,一位身材魁伟的男子站在堂前的芭蕉树下,绿色的树影映衬着他挺拨的身形。他的衣袖卷到手肘的位置,象刚放下了工作的样子,穿一条深灰色背带西裤,双手藏在身后,儒雅的脸上带着戏谑的微笑。婉颐看到他,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她一直搞不懂,白淳焕的魅力是从哪里来的,无论他站在哪儿,哪儿的空气都象被凝固了似的,即便是三伏酷暑,只要走进他的气场,都会清凉起来,现在的芭蕉树下简直就是在下雪。
她的脑海里恍然浮现起下船时那些交错的身影,面前的他会不会给她一个拥抱?她会不会有那种幸福到眩晕的感觉?
“喂,那谁,傻子了”,白淳焕依然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婉颐突然有些脸红,他走过来了,过来了,不管了——我要试试,不试怎么知道!婉颐闭上眼睛,心里默数着一、二、三,伸开双手扑过去结结实实地抱住了他,白淳焕没有防备,站在原地愣住了。接触到他衣服的一刹那,婉颐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喃喃地说:“够了,我够了”。白淳焕被她弄得莫明其妙,“婉颐,你干什么?什么够了”。婉颐慢慢松开手望着白淳焕,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妈妈、五爷、哥哥我都抱了,我觉得这才是真的回来了,给我三秒,我要享受幸福,实实在在的幸福。”“哦,有这么重要?”白淳焕露出好看的笑容,“那就要郑重一点。”他张开双臂重新用力把她抱在怀里。
“你手上拿着什么”,婉颐感觉背后有些不对劲,白淳焕无奈地摊开手,一束姜花出现在她眼前,刚才她在他身上闻到的就是这股花香。“是送给我的吗”,婉颐一把揽在怀里,白淳焕无奈地笑笑,“不是送给你的都被你抢走了”。
五爷一直看着他们俩闹,心里也乐开了花:淳焕从德国留学回来以后,一直忙于工作,不是今天开会就是明天游行,很多女孩子偷偷喜欢他,他却好象无动于衷,都6岁的人了也没成个家,谁知道他是顾不上,还是在等一个人呢。
“当——当——当”,五爷家的西洋落地钟响了,一个铜制布谷鸟从屋顶状的盒子里跳了出来。“都六点钟了,我要回家了!”,婉颐想起了领事的晚宴。
白淳焕看她有点着急的样子就想逗她玩,“你要现形了吗?怎么一听到钟响你就要回家了,门口的小汽车莫不是老鼠拖过来的吧”。“是的,按老规矩我要留下一只鞋子。”婉颐佯装要脱下一只鞋。
见她还和小时候一样顽皮,白淳焕没好气地打住她,“行了行了,别玩了,快走吧。”他从婉颐手里接过那把姜花,侧身揽住她,推着她往门口走去,边走边回头对五爷说:“我把这个信口胡诌的家伙弄走,等她消停了再给您带回来。”婉颐挣扎着转过头朝五爷做了一个窘脸,“改天来看您——”
两人刚走出医馆,一阵带着雨腥味的大风从街口刮了过来,两旁骑楼的窗户吡哩啪啦地响成一片,街面上尘土飞扬。“起风了,明天会刮大风,别到处乱走。”白淳焕在她耳边叮嘱。
他就这样一直揽着婉颐走到车前,拉开车门,不由分说地把她塞了进去,再把姜花放在她的手中。“好了,回吧,不过过两天得回来,爷爷会想你的。”说完这句话,白淳焕招了招手,示意她可以走了。婉颐被他一路拥着出来,象一个包裹一样塞进车里,临了还不给她任何发表意见的机会,只有眼巴巴地看着他叫洪叔把车开回公馆。
但是这一路上,婉颐都闭着眼睛在心里哼着一首俏皮的俄罗斯手风琴小调,一只白色的小猫踩着优美的步伐在她脑子里来来回回地漫步。她这辈子还没尝过伏特加的味道,但她仿佛已经知道了它的甘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