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别离(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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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婉颐端着粥立在楼梯口。唐七依然坐在书桌后面那张明式黄花梨木椅上,眼睛看着窗外。他敞着身上那件藏青色呢制外套,露出雪白的衬衣。对面的窗户半开,冷风灌了进来,屋子里象冰窑一样,书柜格上的玻璃发出轻微的瑟瑟声。

婉颐缓缓地走到他的近旁,把粥放在他面前柔声道:“沈伯说你这几天胃口不好,特意给你熬了粥让我端过来。”

他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依然凝视窗外,一动也不动。

婉颐见状,走到窗边正想拨开支着窗户的铁栓,背后响起唐七象房间空气一样冰冷的声音:“这是一个机会,他可以带你远走高飞,你为什么不走!”

婉颐的手失神地停在半空中。唐七口中的“他”无疑是指淳焕大哥,和淳焕大哥远走高飞曾是自己的梦想,她甚至打算为此抛弃苏家的家业和合府老小。但是她现在已是有婚约在身的人,这个想法淳焕大哥与她见面的时候没有提,她也没有往这方面考虑。

想来是他多虑了。回过神来,婉颐自顾自地说:“这样吹风会着凉的,难怪说没有胃口,你这样不按时吃饭,落下病来怎生是好?”她继续关好窗户,落上插销,屋子里一下安静了,所有的声音都被阻隔在窗外。婉颐回过头看唐七,自己答非所问,他更是石化了般紧锁眉头,唇线十分钢硬。

婉颐想了想,合起双手使劲搓了搓,又放在嘴上哈了一会儿热气。唐七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脸上半僵的表情逐渐转化为狐疑。婉颐走到他面前,径直伸出暖和的双手轻轻捂住了他的脸颊。先是感到手心里一紧,进而是一股透心的凉,婉颐心里一颤:他倒底这样坐了多久,怎得象一块冰一样。正想着,脚下一空,“哎呀”一声娇呼,她被唐七整个拖进了怀中。

他一只手象铁钳一般搂住婉颐的腰部,另一只手紧紧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一个极不耐烦的声音在婉颐耳边响起:“为什么还对我好,是可怜我吗?”

婉颐心中一阵悸动:这个人,明明一点一点地占据了自己的心,反倒是越来越没有自信,一个人果真是越想拥有,越害怕失去,就象握不住的指尖沙。她轻启双唇幽幽地答道:“堂堂七少爷,你需要别人可怜么?”才启声便呼吸到他身上那股带有阳光气息的木香,没来由地开始脸红心跳。

半晌,唐七轻轻放开了她,满怀的木香味顿时散开了。婉颐如获大赦般转到书桌前背对着他。唐七此时偏不让她躲开,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冷冷道:“戒指呢?”

戒指?婉颐情不自禁地看着自己的左手,她前两天吩咐葵叔去陈塘赌坊去赎,没想到葵叔说戒指已经被一个神密的人赎去了,想问清楚是谁,赌坊的人却三缄其口。婉颐知道这么贵重的戒指可以行销的范围很小,买得起的人也不多,正想明天亲自去寻,没想到唐七今天就问到了。

“这个……”婉颐不知该如何回答,慌不择言道:“若是弄丢了,我也无颜再见你。”

唐七看着她的眼光渐渐柔和起来,他轻轻握住婉颐的手说:“你为朋友舍命,我又怎么在乎区区一个戒指。不过,你可以失去戒指,我不可以失去你。”

唐七的话听得婉颐心如撞鹿,他从来没有如此坦诚地向自己表白,婉颐情急之下说了实话:“可是,不知道哪个家伙专与我作对,把我的戒指赎走了。”

唐七见她真是着了急,也就不再卖这个关子,“戒指我先替你存着,好歹也是唐家娶亲的信物,等你过门那天再给回与你,省得被你轻易地拿去换银子。”

婉颐心中一喜,原来是他先自己一步把戒指赎了回来,表面上假装生气,“送给我的你怎么可以收回去,还是快点还我,不然我要收利息了,月息三分!”她的表情逼真,只给唐七一个侧脸,整个人立成了一条直线。

唐七微怔,听得婉颐找自己要戒指,心中已是豁然。转而戏谑道:“自古君王多薄幸,想不到商人之女有过之,财迷心窍了吗?你不知道嫁给我以后连你都是我的,还找我要什么利息。”

“不!”唐七本是无心之语,婉颐这回却真的沉下了脸,一个“不”字使两人之间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又紧张起来。唐七的话提醒了婉颐,苏家产业的分布在苏杭、广州、香港三地,其他两地唯广州马首是瞻,主要的丝贸公司和航运公司都设在广州;唐家的布局重心却是在上海和苏杭。自己如果以媳妇的身份嫁进唐家,广州这里就无法照应,苏家的家业又将面临无人打理之境。“我不可以变成你的,苏家现在只有我当家,我不能让父亲的心血毁在我手上。”她说着说着,几欲哽咽。

唐七笑了笑,胸有成竹道:“这个何须你担心,和唐家联姻,苏家理所当然可以搭上唐家的贸易网络,共享商业情报,广州这边再请多几个业务精干的襄理,给他们分一些干股,让他们多上上心,你就安心做你的唐太太。等明哲、明昊长大了,你再把家业交给他们,功成身退,就算圆满完成苏家大小姐的任务。”

婉颐听得瞠目结舌,这么棘手的问题,被眼前这个人说得轻描淡写。她心有不甘道:“七少爷,哪有这么简单,苏家做的不是小生意而是大产业。大产业就有大产业的气候,如果不能适应变局,公司每分每秒都有死亡的可能,就象江恩尧对苏氏航运那样。”

唐七看了她一眼,扔下她坐回椅子,端起面前的粥旁若无人地喝了起来。婉颐一席话说完,听不到他的下文,心里略有些着急。他象是要故意吊婉颐的胃口,不紧不慢,一口一口地品尝着碗里的粥。

喝完粥,他把碗放回托盘,慢条斯理地掏出手帕边擦边道:“的确没有我说的那么容易,不过只要思路明确,实施起来就有了方向。虽然对于实施的效果来说,人为因素占了很重的份量,但是以唐家如今在政商两界的实力,还是可保苏氏产业无虞。总而言之,这笔生意我不会让你苏家吃亏。”唐七果然是唐家未来执掌家业的人,倒底经过商场和战场的锤炼,做起事来大处着眼小处着手,前瞻后顾,滴水不漏,这番话说出来颇有气势。

婉颐没想到唐七的霸气从来就不是装出来的,而是他本来就胸怀宏韬伟略,对局势了然于胸,自己已然变成了他呵护的对象。婉颐心中略有不安,犹豫许久才说:“那么……我是要替苏家感谢七少爷么?”

唐七的动作顿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离开坐椅来到婉颐面前,情真意切地看着她道:“其实是我不知道怎样感谢你,我只想尽我所能护好眼前的一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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