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颐,你醒来,快醒来……”一个飘缈的声音在婉颐的耳边回荡。
“婉颐好困,婉颐累了”,她的潜意识在和这个声音对抗,本能地绻起冰冷的身体。
“你是婉颐,她可不喜欢睡懒觉”,是父亲的口气但不是父亲的声音。这个声音听起来暖暖的,好象把她包裹在阳光里。她闻了闻,仿佛闻到了干草垛的味道,她贪婪地嗅着,是这种熟悉的味道,这种晴光灿烂的味道,她慢慢放松了因高度戒备而僵直的身体。
一只手缓缓伸过来,她情不自禁地把手放在这个手掌上,一股力量瞬间传导过来……
“这是在哪儿,”婉颐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她伸手扶了扶疼痛的额头,“我怎么了?”婉颐自言自语。
“婉颐,你醒了。”是父亲的声音,“孩子,你可醒了,急死我了。”是二娘的声音,“快让大夫过来。”好半天,婉颐才发现其实她的面前人头攒动,几名护士在病房里走来走去。
“爸——”婉颐的声音虽然很弱,但是中气还在。
“女儿,爸爸在。”父亲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
“我受伤了,没破相吧!”婉颐咧嘴笑了笑。
“这孩子,都什么时候了还知道逗别人开心。”苏启盛见她转醒,悬了几天的心放了下来。婉颐见过生死,但也没见过她这样淡定的姑娘。
“爸爸,小粽和五爷呢?他们都还好吗?”婉颐牵挂这两个人,枪声一响,他们不约而同地把她护在身后。
“白五爷的手弄破点皮,小粽也只是胳膊被子弹擦伤,他们包扎了一下都不碍事,就是你昏迷了好几天,可把全家人给吓坏了,直到昨天你的伤势才稳定。”父亲柔声说。
“爸,没事儿,没破相就好,您女儿还可以嫁得出去。”婉颐安慰父亲,“对了爸,可别告诉妈我受伤的事。”
“行了,爸爸有分寸,你母亲身体不好,你受伤的消息瞒住她了,就说你去番禺乡下玩几天。”父亲用手背抚了一下她的脸颊,“孩子,你放心,好好养伤,一切都有你老爸。”苏启盛把千言万语融入了这一句话。他这几天可是气炸了肺,婉颐刚从国外回来就被袭击,这是他意料之外的,虽然还不能判定枪手是否有针对性,背后有没有主使,但从他们袭击的方式来看,这些人不象是普通的山民抢劫。他已经在黑白两道布置了多重眼线调查这件事,也许真相对他来说没有太大的意义,但是关系到自己家人的安危,他决不会善罢干休。
“老爷,周大夫来了。”门外宗管家轻声提醒。
一位年近五十岁的大夫走进病房,他是医院的院长,也是苏启盛的私人医生,从英国剑桥回来的医学专家周之末。他给婉颐仔细检查了一遍说:“婉颐小姐的伤势正在逐步恢复,再留院观察几日,没有其他症状就可以出院了。”
“有劳周院长了,这几天多亏了您的照顾,小女这才转危为安。”苏启盛感激地说。
“您客气了,医者父母心,救治病人本来就是我们的职责,婉颐小姐由于头部受到撞击,极需静养,苏先生还请放宽心多等几日。”
婉颐受伤以来,苏启盛大部份时间都在医院里守候。“老爷,您也守了好几天了,咱们还是先回家吧,您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要再把您给累病了,婉颐怕是不答应了。我已经让厨房煲了燕窝粥一会儿就送来,您就放心吧。”这几日天气有些转凉,连日劳累加上节气变化,苏启盛感觉有些头晕不适,二姨太这会儿顺着周院长的话劝他回家休息。
苏启盛想了想觉得二姨太说的也对,“好吧,那我也回去处理一下手头放下的事情,我们晚点再过来。”他走到婉颐的床前替她仔细地掖了掖被子,“女儿,你好好休息。”他好言安抚。
“嗯!”婉颐点点头。
随着“嗒”的一声门被周院长轻轻带上,病房安静了下来。婉颐盯着白色的天花板,慢慢又进入了睡眠状态。
商团总部背后的一条僻静小巷,一个戴着黑纱斗笠装扮成客家妇女的女人鬼鬼祟祟地在巷口张望。不一会儿,曾经在英国领事晚宴上出现的那个平头鹰眼的男人在路口现身,他警惕地四周望了望,确认没有人跟踪,迅速闪进了那条僻静的小巷。
一看见他,客家妇女迎了上来,两人急急在巷子里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停了下来。
“龙爷,小姐让你快走,枪手如果召供,你们就死无葬生之地了!”乡下妇女压低了声音,眼睛不时透过黑纱观察周围的环境。
“黑龙会的人真是一帮废物!”那位叫龙爷的鹰眼男子狠狠地说,阴郁的眼里腾出一股杀气。
“事已至此,没得补救,你还是先离开这儿,你和小姐的事再从长计议。”客家妇女语气坚定,没有可以商量的余地。
“姑姑,能不能再等等,时机就快到了。”龙爷还心存念想,不愿就此放弃。
“怎么能等?他们随时都会找上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先到北边避一避,这儿有小姐给你的盘缠。”乡下妇女打开手中包裹的一角,一根黄澄澄的金条露了出来。
龙爷见她如此绝然,无奈地接过包裹,“好吧,你让她多保重。”
客家妇女目送他离开巷口,自己才转身离去。
不知睡了多久,婉颐醒了,朦胧间睁开眼睛,发现床前坐着一个人。那人看她睁开了眼睛,轻声唤她:“姐,姐,你好点儿没?”
“小粽,是你吗?”小粽吊着一只缠满纱布的胳膊正坐在床前关切地望着她,“是我,姐,你醒了。”
婉颐缓缓坐了起来,小粽连忙用一只手扶着她,“先别起来,你躺着。大夫现在不让人来看你,我是偷偷溜进来的。”他拿了两个枕头叠在一起放在婉颐的背上。
“你真没事?”婉颐拉着他的手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没事,我好着呢!”小粽怕她不信,走开两步在她面前转了一圈。
刚睡那一觉让她的精神有所恢复,说话声音也大了些,思维也开始活跃起来,“小粽,是谁想致我们于死地?”她昏迷的时候,心里一直揣着这个问题。
“姐,你别着急,老爷说这件事他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相信过几天就会有结果。”婉颐示意小粽递杯水给她喝,小粽赶紧倒了一杯热水放在她手上。一杯热水进肚,婉颐的五脏六腑又活了起来。
“枪手抓到了吗?”
“其中一个枪手当场被打死,还有一个受了重伤正在医院里救治。”小粽重新坐回床边。
“打死?受重伤?是你干的?”婉颐难以致信。她记得很清楚,当时枪声一响,小粽马上叫五爷和她趴下,自己找了个地势稍微隐蔽的地方拨出枪迅速反击。枪手见到对方也带了枪,稍微迟疑了一下,白五爷乘机把她拉到一块石头后面隐藏了起来。枪手很快察觉对方的火力很弱,干脆从树林中现身,集中压制小粽,枪声噼噼叭叭响成了一片。一颗子弹刚巧打在她藏身的石头缝上,石头的一角碎开了许多片,婉颐没有防备,其中一颗石头嘣到她的额角,当时她只觉得眼一黑,头一闷便昏了过去。
“我当然不行,你忘了,我的枪里只有二十颗子弹。枪手有两个人,我的子弹有限,虽然我也很想灭掉他们,可是凭我的力量根本不可能!”
“有人救了我们?”婉颐的脑子里没有这段记忆,她只记得最后鼻子里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是的,姐姐是吉人天相,刚巧唐家七少爷领着一队士兵在不远的地方试枪,他们听到枪声以后赶到那里,这才救了我们的小命。”小粽想起枪手逼近,自己的子弹所剩无已的情形还心有余悸。
“唐七少爷?唐容礼?他救了我们?”婉颐一连打了三个问号。
“是的,这可真没骗你。”小粽言辞凿凿地说,“七少爷他们制服了受伤的枪手,发现被救的人是我们,当时他看到昏倒在白五爷怀中的姐姐,简直象疯了一样!”小粽的语气里听不出半点夸张的成份,“他的脸色煞白,一个劲儿地问五爷,你是不是死了。后来五爷告诉他,你只是昏了过去,额头上的血迹是石头磕伤不是中弹,他这才一声不吭地把你抱上车送进了医院。”
婉颐听完这些没有说一句话,许久她才缓缓地说:“可我好象什么都不记得了。”
“姐,你没看到当时他的样子,可怕极了。你的额头上血流不止,五爷是中医,药箱里没有包扎的东西,七少爷就扯下自己衬衣的袖子给你包上,他把你抱进医院到处找医生,白色的衣服上沾满了血。”小粽的面部表情变得有些凝重,婉颐看不明白这种男人之间的敬重,唐七在小粽的心目中已经是无可挑剔的英雄。
婉颐一开始听小粽讲述的时候还没有完全进入角色,体会不到七少爷紧张什么,一直听到这里,她才在心里产生了一种被呵护的感动,“那么……后来呢?”
“后来老爷来了,他和唐先生谈了一会儿,唐先生就离开了,不过我想唐先生真的很关心你,他应该会来看你的。”
“哦!”婉颐莫名其妙有些失望。
小粽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她的心情变化,一拍脑袋好象想起了什么,“对了,唐先生临走的时候给我留了一张名片,他说如果小姐有什么事让我第一时间告诉他。”小粽说着用他没受伤的手笨拙地掏自己的口袋,好一会儿才掏出一张蓝色的笺子递给她。婉颐看了看他手中的名片犹豫了一下,伸手接了过来。名片上没有任何名号头衔,只有他的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她看了一眼就把名片还给了小粽,“你先收着,等我伤好了再约他出来当面道谢。”
“好啊,姐,我也想再见见这位唐七少爷。”小粽还想说什么却又好象有点不太好意思。
“你也想,为什么?”婉颐有些好奇,小粽和这位七少爷可是素昧平生。
“姐,这位七少爷的枪法真是太传神了,他……”小粽还想说什么,忽然想起婉颐当时处于昏迷状态,再英勇的传奇对她来说都没什么意义,便一下子打住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来了,不是那个打针的小护士吧!”小粽有点紧张。
“瞧你这点出息。”婉颐又气又好笑,这个在生死攸关的时候都毫无惧色的家伙居然会怕小护士。
“吱——”门开了,秋棠和白淳焕走了进来。婉颐在特护病房,门外的护士管得厉害,并且苏启盛对婉颐的保护并不限于门外,而是拓宽到医院周围五十米以内,警察局的便衣时刻紧盯着进出的每一个人。小粽是乘着护士交接班的时候溜进来的,白淳焕和秋棠虽然是白五爷的孙辈,他们俩进医院的时候仍然受到了盘查,白淳焕亮出了他的大元帅府通行证,便衣才把他们放了进去。
秋棠手里捧着一束粉色的玫瑰,一看到小粽,秋棠马上拉住他,“听说你很厉害嘛,两个枪手都给你搞掂了。”小粽不好意思地说:“不是我,不是我,你弄错了。”“你小子真看不出啊,”秋棠退后两步打量了一下他,又走上前指着他缠着绷带的手说:“这样你都能临危不乱,真是有潜质,让我哥他们把你给收了。”
“什么收不收的,别吓着小粽,人家还小呢。”秋棠只顾和小粽说话,白淳焕把秋棠带来的玫瑰插进花瓶里,转身对秋棠说:“回家再闹啊。”秋棠这才正经地跟着哥哥走到婉颐的病床前。白淳焕看着她轻轻唤了一声:“婉颐。”
“嗯?”她也微笑着轻声回应。
“你还好吗?”白淳焕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
“我没事了。”不知为什么,在白淳焕的身边总是能让她产生愉悦的感觉,此刻与白淳焕的一问一答,尽显风和日暖,婉颐心中那只白色的小猫又开始慵懒地走了出来。
“嗯哼!”秋棠清了一下嗓子,“别当我们这些人是透明的好不好。”
婉颐笑了笑,拧过头对她说:“秋棠姐姐,我回国以后都没见着你,见到你我还是这副丑模样,叫我情何以堪。”
“谁敢说你丑模样了,你这样说不定在某些人眼里堪比西施呢。”秋棠调皮地看了哥哥一眼。
“好了,你这丫头,能不能安静一点。”白淳焕被她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不是吧哥,你这就嫌弃我了,过河拆桥,好吧小粽,我们俩本来就是多余的,走吧,我们去外面抱头痛哭去吧。”说着头也不回地去拉小粽。
“哎,秋棠姐姐,我还没说完呢,别拉我呀。”小粽还不明就里。
“傻小子,呆头瓜,走吧!”小粽更听得莫明其妙,秋棠不由分说连推带拉把小粽弄出婉颐的病房。
病房里只剩下白淳焕和婉颐两个人,房间里静得能听见地上掉落的针。他们只是这样默默地望着,一个眼波流转仿佛就可以传情达意。
良久,婉颐轻叹了一口气道:“淳焕大哥,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傻瓜,谁说女孩子可以拿来用,女孩子是要拿来护的。”白淳焕笑了,露出好看的牙齿。
“呵呵。”从来没有听过眼前这个搞政治的人说出这样儿女情长的话,婉颐有些怦然心动的感觉。
“你笑我吗?你记不记得你八岁那年为了帮秋棠出头和私塾里一个男孩打架,你豁出去拼命的样子,我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当时你对秋棠说的就是这句话,你说女孩子就是拿来护的,说这话的时候好象你不算女孩子一样。”白淳焕说着说着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气势凛然的女孩站在自己的面前。
“那次可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跟人打架了,”婉颐轻笑,“往后都有淳焕大哥你坐镇,根本就不用我们动手。”
“你们两个,尤其是秋棠,尽给我惹麻烦,害得我应战都自顾不遐。想不到,秋棠平时看起来比你调皮,关键时候就手软,真正敢下手的却是你。”白淳焕的语调里透出一股轻快自然。
“哈哈——”想起儿时的事情,婉颐好象混然不觉自己受了伤,“你在人前总是一本正经地教育我们,谁知道你在背后还会替我们收拾烂摊子……”
走廊上,周院长陪着唐七在门口已经站了好一会儿。
“七少爷,我们进去吧!”周院长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犹豫不决的唐七,走到这个病房门口,他也陷入了是进还是退这个两难境地。
唐七默然地摇了摇头,病房里的婉颐笑得那样开心,即使没有看见他也可以想象得到,她那象猫一样的眼睛差不多眯成了一条缝……
他把手中的百合交给周院长,转身走了。周院长不解地望着他的背影,不失幽默地闻了闻花香,自嘲地笑了。
周院长捧着百合回到院长室,他让人找了个大玻璃瓶插好放在办公桌上,花开得正浓,把整个院长室装点得非常温馨。他坐在桌前拿起一本病历细细查看起来。
“爸,该下班了。”一个温柔的女声在门外响起。
周院长抬起头,“是语诺啊,爸爸一会儿就好,你坐这儿等会儿。”周院长的女儿语诺刚从美国的密歇根大学毕业回国,现在也是这家医院的外科医生。
“哎,爸,这花是谁送的?您怎么会有这样的雅兴!”语诺走进办公室,一眼就发现了办公桌上的百合花。
周之末的视线还停留在手中的病历上,“怎么会有人给我这个老头子送花。”
“哟!还是西伯利亚百合,这么名贵。”语诺用手轻轻托起了纯净的花瓣,“西伯利亚百合是品质最好的百合,在众多百合中,它的白色最为纯正,号称西伯利亚的白雪,在国内很少见到。”
周之末听这了这话抬起头笑了笑,“最名贵又怎样?最纯正又怎样?现在还不是在我这老头子的花瓶里!”他收拾好病历,脱下白色的外套挂在衣架上。
“爸,瞧您说的,在您的花瓶里它也不委屈。”语诺笑着说。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我现在搞不懂喽!”周之末打趣地说。
“您说什么呀,跟我有关系吗?越听越糊涂!”
“走吧,咱们回家。”父女俩关了院长室的门往家走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