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长沙后，张人健又去了一次楼外楼，可能它还没有从那撕心裂肺的枪声里恢复过来，那紧闭的大门向人预示着一个曾经日进万金企业的没落。想起昨天在电视新闻里看见义宝被押赴刑场的镜头，他觉得面对这人生海洋，作为个体的人真是太渺小了。无论生与死，成功与失败，似乎都是转眼之间的事情。就如同一个人孤立无援地漂流在漫无边际的大海一样，汹涌的波涛可以把你送上顶峰，也可以把你没入万丈深渊；可以让你舒服地遨游，也可以把你摔得粉碎。所以他感觉人不应去计较一时的得与失。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可能就是说的这个道理。人最重要的是去体会达到最终目标的过程，而不应过分去追求一个完美的结果。而作为此时的他，与其说是带着一种希望，倒不如说是一种对财富的憧憬回到了鞍山。

他现在要办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为他那即将到达的六百箱椰汁饮料，找到一个存放的地方。而本身连住的空间都是妻子家提供的他，哪还有能力在这个城市找到一间空房子。房子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个类似于天堂似的梦想。他现在只能求助于马宁。

“你怎么整这么多的饮料呀，而且这种饮料在鞍山还没人认，弄不好都容易砸在手里。”马宁有点埋怨他。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你就赶紧帮我想一个办法，先给这些饮料找一个存放的地方。”

“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放在我这院子里吧！”

“那怎么办，这东西多放在火车站一天都要不少钱呢。时间长了，怕是也不用去取了。直接给车站抵保管费了。”张人健真有点急了。

这时正好一伙麻将局散了。几个人鱼贯似地从马宁家的那扇显得有点低矮的门往外走，马宁喊住一个正低头准备出去的高大胖汉。

“申如！今天手气怎么样？你可有一阵没来了。”

“就这小狗局，能有多大输赢，这是老太太实在是看今天没人玩，硬凑的，我也就是临时被老太太抓上去的，五元的。”

“我说今天怎么结束的这么早。张震要的房子你给他换好了吗？你可得狠宰他一下，这小子这一阵子没少从鞍钢劳保品上挣钱，他这房子肯定是要给鞍钢哪个单位主管劳保的人换的。”

“这不正忙这事吗。现在这房子也不象以前那么好换了，各种规定越来越多。你现在忙什么呢？”

“这不是帮朋友做点饮料生意吗，唉，对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时马宁想起了身边的张人健。

张人健就这样与王申如认识了。其实这并不是他俩第一次碰面，他俩曾在几年前于一家个体的科技咨询公司见过，但双方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接触。不过这也使他俩有种旧友重逢的感觉。

“今天真是有缘，我俩正为找不着房子存放饮料发愁呢，这下好了，碰上你这老房痞子，算是走运了。”马宁笑着说道。

“有多少箱？你别整来一火车皮，那可没地方。”

“哪有那么多，也就是五、六百箱，有一个厅就搁下了。”

“不是你骗来的吧？到时让公安局查着，我又弄个窝赃罪，最后连房子都搭进去了，那我可就赔大了。”他对马宁还是有点不放心。

“是我刚从深圳进的货，还在火车站没拉出来。你就放心吧，绝对不会坑你。”张人健马上跟他解释道。

“那行，我正好在中心医院那有一间一楼的单室，给你们存货正好。”听完他这话，张人健这才放下心来。

那时的住房还是属于社会福利的一部份，几乎没有商品房这一概念。人们赖以住宿的地方，都是由国家供给。这就造成了有的人想把一个多居室的房子换成几个单室，而有的则反之，还有的想调换一下地点。虽说每个城市都有所谓的房屋调换市场，简称房市，但主要还是要靠自己去联系。这就造就了一批专门从事换房业务的所谓房痞子，但也大都是利用业余时间。就象做对缝生意一样，这些房子经过他们手里这么一捣腾，多少会给自己留下个一间半间的房子。不过象王申如这样把这行做到极至的还真很少，据说最多一次，他让三十户人家一起搬家，那举动也颇为壮观。也让他在鞍山市以这行成名。

从此张人健每天晚上就与马宁混迹于鞍山市的各个舞厅，推销他这天然椰汁。自然王申如也经常与他俩混在一起。

这时鞍山也正逐渐追赶着潮流，舞厅也不叫舞厅，改叫夜总会，要几个果盘往桌子上一放，就叫摆桌。歌手也象一个舞女一样穿梭于各个桌台之间，缠着人们点她唱歌。只要你花钱，让她们做什么都行。无论是喝酒，陪舞，甚至象香港所说的那种“出台”也未尝不可。不过那时人们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放开，最先出来唱的，都被认为是这个城市脸皮最厚的人。

舞厅里也完全变了味，歌手几乎不是在唱歌，而是象录音机快录的感觉一样。最主要的是要把某某大哥点了我十首，某某大哥又点了我一百首说出来。每首歌十元。而且随便你让她说什么，她都会照本宣科的读。最让张人健感到好笑的，是马宁遇见那位被他从家赶走的女孩时发生的事。

那天张人健与马宁和王申如照常来到野玫瑰夜总会。刚一坐下，就听有位歌手在那念道。

“现在有位小姐点一首《流氓大亨》献给马宁先生。”

昏暗的舞厅里顿时一片哄笑声。他们三人同时四下一看，借着那幽暗的灯光，他们都看见了那叫豆豆的女孩与一帮男男女女地围坐在一张台子上。

“这流氓叫的倒挺贴切，可这大亨就有点名不符实。”王申如在一旁笑着说道。

马宁当时气得是满脸通红，张人健还从没见他这样过。他灵机一动，拿出笔在点歌单上写了几个字，交给马宁，他对着灯光一看，立刻乐了。赶紧把一位歌手喊来，连钱和歌单一起塞给她。

“马上把这首歌唱了，多给你十元。”

等这首歌刚停，那位歌手就上台抢过麦克，照着纸单读道。

“现在有马宁先生为豆豆小姐点一首歌，《篱笆、女人、狗》”

她刚一念完，台底下笑声已经变成了一种尖叫，伴着乐队营造气氛的古怪乐曲声，似乎一下子把人的情绪调动到了极点。张人健这时注意到那个叫豆豆的女孩起身拎着兜冲出了舞厅。

这时一个象似刚从非洲回来人，挺着个啤酒肚，裤带上别着个BB机，手里端着杯葡萄酒过来。

“唉呀，这不是马宁吗！几天不见，什么时候由流氓变大亨了。”

“噢，小贺，有一阵没看见你了，也腐败了。这是二粮库的解德贺，两姓。这两位是申如和人健。”马宁给他们做了介绍。自然又是一通客套的话。

“你们可别小看了解德贺，他可是二粮库的烩，虽不是官，但批点粮油绝对好使。”

“你俩别听他瞎摆乎，不过家里要是真缺油少米的，来找哥们。”他还是很实在地说道。

“那以后少麻烦不了你，到时你可别躲得没影了。”王申如跟他逗道。

“小贺，你不知道申如吧，鞍山市编外房产局长，想换房找申如。”马宁又进一步介绍道。

“那以后真就得拜托你了，我好几个哥们家动迁，正愁找不着人挑个好楼层呢！”

“这事倒不是什么难办的。到时你尽管找我好了。”

听王申如这么一说，解德贺马上激动的站起来非得敬他一杯酒。

“这你可帮了我大忙了。要不我还真不知道找谁去呢。”

就这样，张人健通过他又与鞍山市粮食系统的人熟识起来。

这解德贺也确实帮了他不少忙，平价的粮油没少帮他弄，这倒让他的岳母乐得合不上嘴。每个月都要少花一百多元。而且经常一有饭局和去夜总会消费的机会，都会叫上王申如和张人健。时间久了，张人健发现几乎每次都不是他埋单，全是借别人请客的机会，他来充好人。在这样频繁的夜生活里，让张人健觉得收获最大的是，在一次夜总会的消遣中，在同一桌上，认识了他在鞍山宾馆遇见的那位，让他看一眼就忘不了，甚至还让她有了一个代号“五百美圆”的女人。

通过与她跳了一曲，张人健就知道了她叫马晓薇，在一家装饰商场工作。虽说她有些生气地问起不知听谁说的那五百美元的故事，让张人健的脸上一阵发烧，但张人健还是用一句女人最爱听的话应付了过去：谁让你长得这么让人心动，我真后悔没能早认识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