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孟历走到了我的身边,他扶着城垛,看了一眼被围攻的孤竹,对云归和二哥道:“你们是真的无动于衷?”
然后孟历转过脸来,突然伸手捏住钉入我左手掌心的那根铜钉,然后用力一拧。那一瞬间,我几乎听到了铜钉的四个棱辗过我的指骨和血肉的声音。下一刻,我就听到自己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我费力紧咬下唇,才将那惨叫的尾音压下去。
再看孤竹时,只见他的身上又添了斑斑血迹,大概是刚才我的那声惨叫让他分了神。我心知这样下去,只能是玉石俱焚,我们都得死在这里,于是几乎是在一瞬间就下定了决心。
我狠下心不去看孤竹,转而对城下道:“云归,二哥,你们还犹豫什么?”
云归的身后早有一排弓弩手整装待发,那一排雪亮的箭头直指我和母亲的方向。听到我的这句话,云归终于缓缓点了一下头。
站在我身边的孟历见势不好,取过三枚铜钉,同时钉入了我的肩头,然后将手中的剑架在我的颈间,气急败坏地冲着云归吼道:“你敢放箭试试?”
手掌和肩头的痛楚如狂风般卷起,我却已经只发得出一声呜咽。我知道孟历他只会折磨我,却不敢杀我,因为一旦我死了,云归就再无顾忌。
身边的护卫将孟历强行往一旁拖去,孟历却死撑着不肯放弃我们这最后的筹码,转而将剑架在了母亲的颈间。
身旁揪着我的心的打斗声一直在继续,此时,只听铮然一声脆响,原来是孤竹手中的残月剑在其他几把刀剑的围攻之下,终于不堪重负生生断为两截。孤竹口中吐出一口鲜血,只能以朝日绫为武器继续抵挡对方的围攻。他衣襟上的鲜血,已经快和这朝日绫一般连成了片。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我冲着城下对云归吼道:“云归,你动手啊!”
云归终于低下头去不再看我。我知道,此时他终于下了决心。
我放心地将目光从城下收回来,侧头看着那个被刀光剑影包围的身影,露出一个我所能露出的最温柔甜美的笑容道:“孤竹,我的长乐便是你好好活下去。此生已尽,且待来世相逢。”
我刚说完,城下便传来云归的声音:“攻城。”然后是一阵弓弦收缩的声响。
孤竹的脸色顿时一片惨白,竟也不顾还在和人交手,直直地向我这边扑过来。那些围绕着他的剑如何肯放他这般离开,只见几道剑光闪耀,朝日绫被剑气斩碎,像那个梦境里嫣红的花瓣一般四下飘散。可他的身体没有丝毫停顿,猛地向前再跨一步,然后赶在从城下射来的点点寒光之前,飞身挡在我的面前。
我听见一阵箭头入肉的声音,一声又一声,沉闷单调。我感受到他胸膛上鲜血的冰凉,和触到我的指尖时他手心的温暖。我听见他虚弱无力的声音响在我的耳边:“长乐,对不起……”他吐出的微热气息划过我的耳垂,我的颈间,最后消散在空气中。然后,他的身体便向城下跌去,一点点消失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多年前的那个梦境再次袭上心头,我用力的伸出手想要抓住他下落的身影,却一切都是徒劳。钉入掌中和肩头的铜钉被我硬生生挣脱,腕上被绳索勒进肉中,可我都不再有任何知觉,只是用力将身体向前倾,再向前倾。绑住我的木架随着我的剧烈晃动,慢慢向地上倒去,那黝黑的城垛压过来一片暗影,终于阻挡了我所有的视线,将我与他隔绝在了两端。
千军万马的奔驰呼啸,那是另一个世界的景象,刀光剑影的此起彼伏,那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我的世界已经在刹那之间失去了色彩,失去了声响。
眼前一片灰蒙,大雾漫天,而我就在那片灰色的大雾之中拼命地向前奔去,过了很久眼前才出现了一条宽阔的河,河面上开放着大片大片的红色睡莲。
就在我茫然四顾不知方向的时候,河面上出现了一艘黑色的小舟,舟上有一个人站在那里,一身白衣不染纤尘,他的脚边放着一张琴,一根琴弦是鲜艳的红色,仿佛沾着弹琴人的血。
我怔在那里,却见他对我微微一笑,笑容若三春的阳光一般明媚。他轻声道一句“永别了”,而后背过身去,随着小舟在莲花间穿行,渐渐向远方而去。
我拼命地沿着河岸向前跑去,却还是只能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河的尽头,消失在那片红莲中。然后我终于停下来,对着那满江的红莲,似乎忘记了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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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睁开眼,就看到一个男人坐在我的面前,用一种很专注的眼神看着我。见我醒来,他露出惊喜的表情,但很快他就将那喜悦的心情收于眼底,低声道:“你醒了。”
我看着他,脑子里一团乱,用了很久我才尝试着叫他:“湜哥哥?”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你没事就好。”
我问道:“这会儿不用听课么?小心挨骂哦。”
他看着我,脸色有些僵。
“你不会是真的偷跑过来的吧?”说罢,我又笑一笑,“不过,你过来看我,我还是很开心的。”
他怔怔地看着我,过了片刻才道:“这几日放了假,我都可以陪着你了。”
我心里开心,却又不好意思一直看着他,于是移开了目光,却看到了外面的天色,忙道:“我怎么这个时候睡觉呢,你也不早点叫醒我。这时太后该用药了,我得赶紧过去。”
他轻声道:“你受伤了,太后已经准了你可以不用去侍药,这段时间就好好休息吧。”
果然见左手上裹着厚厚的纱布,动一动,肩膀上也顿时疼起来,但我自己却一点印象也没有。虽然伤口有些疼,但我还是开心地说:“真是太好了,我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他突然靠近,轻轻将我抱在了怀里。
我被他突然的拥抱弄得有些窘迫,但肩上和手上都有伤,略微动了动便疼起来,只好由他抱着。
他低声问道:“你这么不喜欢去太后宫中吗?”
我闷闷地道:“也不是。我只是怕我做得不好,太后会不高兴的。”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我抱得更紧了一些。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松开我,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我于是问道:“二哥呢?他怎么不来看我?”
他道:“许阳被罚在东宫思过一个月。”
我很不厚道地笑了:“这次这么狠?他那个倔脾气,准是又犯了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