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宝钗的话,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妙玉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摇摇欲坠,连忙抬手扶住身边的枝干,静了半晌,再开口时,声音中便有着嘶哑之意:“我不信你可以只手遮天,就算你真的能,实在无路可走时,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屈服。”

宝钗听了,眉眼间丝毫没有慌乱之色,淡淡勾起唇:“我说了半日,妙师傅却依旧不冷不热,实在让人难受,不过,二太太曾对我说过,当日林妹妹听说要进宫,也是百般推拒,不过,到了后来,到底还是让二太太说服了,如今,我少不得也用二太太的方式,劝劝妙师傅。”

妙玉不禁大怒,皱眉看着她,咬唇道:“你到底想要如何?”

“没什么,只是想提醒妙师傅一声罢了,”宝钗唇角虽然依旧含着笑意,声音却冷冽如冰雪,没有半点温度,“妙师傅身边的侍婢,似乎都是自小便随在身边的,感情应该很不错,是不是?”

妙玉“哼”了一声,并不回答,宝钗也不介意,看了妙玉一眼,凌然道:“但凡是清傲之人,都是有性子的,妙师傅不怕死,这一点我丝毫不怀疑,不过,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她们打算,难道,你忍心让她们代你受苦不成?”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死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是,让活着的人受罪,只怕妙师傅会死不瞑目。”

话未说完,妙玉已经变了脸色,眉头一分分蹙紧,候她说完,妙玉已是眉眼如烟,面如死灰。

不禁叹息,她虽然长居栊翠庵,但大观园的事情,却还是大略都知道的,当初听得黛玉应允进宫,心中虽然明白,必定是为贾家所迫,才不得不应允的,却到底还是觉得,黛玉的性子,不免软弱了些,到无路可退时,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岂能心甘情愿地沦为旁人的棋子?

到如今易地而处,身临其境,方才知道,当初黛玉的处境,到底有多无奈。

但凡轻看富贵荣华之人,看似淡泊,实则是因为骨子里,是性情中人,是重情之人,才能将其他的世俗,看做虚无,丝毫不放在心上。

而重情之人,往往最容易为情所累,当初黛玉如是,如今自己也避不开,逃不了。

人似浮萍,进无前路,退无可退,奈何?

这般心念一转,妙玉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宝钗,目光的愤怒与不甘如潮涌来,几乎遏制不住,宝钗却是一脸从容,唇角含了一抹难以察觉的得意弧度,回视于她,片刻不曾回避。

四周寂寂,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

如此对视良久,妙玉终于别过脸,阖眼道:“不择手段,心狠手辣,倒是我小瞧宝姑娘了。”

宝钗并不介怀她的冷言冷语,只笑了一下,面不改色的道:“妙师傅要逞口舌之快,随便妙师傅,不过,今儿个的事情,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妙师傅总该给我一个交代才是。”

妙玉眼中流露出浓烈的不忿,纤唇淡淡一抿,几不可见,然而那笑里,凝着无穷的悲怆,无尽的黯然,过了许久,终于叹息道:“当初读辛弃疾的‘为赋新词强说愁’,我总不太相信,只觉得幼年失怙,遁入空门,已是极苦的,到如今方知,原来,人生的悲苦,远非我能够想象的。”

宝钗察验观色,知道她心中已经屈服,舒展双眉,紧悬许久的心终于放下,含着笑意道:“妙师傅何出此言?忠王爷身份尊贵,又素爱有才华的女子,妙师傅嫁过去,只有享福的,哪里还会有半点苦楚?”

她这般温颜细语,如凝着春风一般,妙玉唇角却露出嘲讽的弧度,并不开口应答。

宝钗的本意,也并不是要听她答话,凝睇着她,唇畔笑意不觉加深了几分,再开口时,已经换了称呼:“行了,这些话我不说,妙姐姐自己也应是明白的,既然妙姐姐没有异议,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我即刻去通知太太,将事情打点清楚,姐姐自己也收拾收拾,三天后进忠王府罢。”

妙玉唇角一扬算是微笑,默默良久,方涩声道:“我知道了,依宝姑娘的意思罢。”

宝钗满意点头,唇边舒展出极明艳的笑意,蓦然想起一事,看向妙玉的目光中流露出戒备之色,慢慢道:“妙姐姐肯答允,我心里实在高兴,必定会让姐姐体体面面地嫁进忠王府,不过,有一件事情,倒是要预先商量好,姐姐身边的侍婢,在这栊翠庵住了好几年,若是乍然挪出去,必定不习惯,不如依旧让她们留在贾府,让二太太另选两个丫鬟,陪着姐姐,不知姐姐意下如何?”

听了她的话,妙玉怒极反笑,咬着唇道:“宝姑娘已经得偿所愿了,偏偏还要扣留我的侍婢,又命心腹来监督,无非是想控制我,让我即便进了忠王府,也有所顾忌,不敢说出被宝姑娘逼迫的内情,让姑娘能够得偿所愿,为所欲为,心思之深沉缜密,由此可见一斑。”

宝钗听了,依旧波澜不惊,声音中蕴着云淡风轻之意:“妙姐姐即将成为贵人,被姐姐数落几句,我甘之如饴。”

见她如此淡然处之,无耻至极,妙玉心中再恼怒,也无可奈何,沉吟了一会儿,向宝钗道:“宝姑娘要将她们留在贾家,我没有异议,不过,我另有一个要求,我那些侍婢,在这栊翠庵住惯了,且让她们继续留在这边,过几天安生日子。”

宝钗静静听了,含笑应承,思绪电转,虽然知道妙玉并不是心甘情愿,但料想她投鼠忌器,绝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又盼着能趁此机会,见一见忠王府的人,便笑着道:“我心里一直拿你当姐姐,等你出阁那天,我必定亲自相送。”说着,便命莺儿将所带的糕点素锦放下,又絮絮说了几句,方才扬长而去。

是夜,妙玉勉强用了几口饭,便让人撤下,依照往日的规矩,独自到静室理佛,想起白天之事,心中又是无奈又是伤心,几乎透不过气来。

静室正殿供着一座精致的白玉观音,眉目间带着悲悯世人之意,在通明光亮的烛火下,更显得栩栩如生,宝相庄严。

夜阑人静,檀香袅袅,妙玉心中悲苦异常,注视着观音,心中思绪如潮,五味杂存。

极年幼的时候,家族败落,她只能带着几个侍婢,遁入空门避祸,这些年来,日日理佛敬佛,不曾有一丝怠慢,到如今变故骤起,竟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别无选择。

她会占卜,懂扶乩,却算不到自己的命。

不喜世俗,淡看富贵,却偏偏逃不开世俗,避不开命运。

一时自伤身世,思一回想一回,眼圈一红,泪水不由自主地零落而下,一点一滴,止也止不住。

正泪水涟涟之际,蓦然听得有叹息声自远而近,旋即听得有人道:“形势危急,不想办法应对,一味哭哭啼啼,有什么用?”

是陌生男子的声音,清越低沉,落入耳中,甚是好听,妙玉却惊骇不已,抹了抹泪,四下一望,见有一道黑影落在碧纱窗上,影影绰绰,也不知是何时过来的。

妙玉吓得魂飞魄散,倒忘记落泪了,舒出一口气,方鼓起勇气,勉强开口道:“谁在外头?”

听得窗外那人一笑,徐徐道:“我是谁不重要,姑娘只需明白,我并不是坏人,这就够了。”

顿了一下,敲了敲窗子,复又道:“姑娘且将窗户打开,我有话要说。”

妙玉瞠目结舌,默默无语,房外之人等了一会儿,大约有些不耐烦,“啪”地一声,自己伸手将窗户推开了。

妙玉定睛一看,但见那人一身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借着灯光瞧了许久,方看清他的面容,竟是剑眉星目,棱角分明,清俊异常。

妙玉心中自是大惊,不觉后退了几步,正要开口大叫时,那人已经抬手一摆,笑着道:“姑娘别紧张,罢了,我先说明自己的身份,我是皇上身边的暗卫,冯紫英。”

神色潇潇,语意轻柔似暖玉,虽是初次相见,却让人无端生出一丝欣慰来。

妙玉静静听了,心中的惊奇压过害怕,不由睁大眼睛,呆呆道:“皇上的暗卫,到我这庵堂做什么?”

冯紫英以手抱拳,神色甚是闲适,温然道:“自然是有缘故的,这个时辰,想来其他人都已经睡了,姑娘且别出声尖叫,听我一言。”

妙玉听了这些话,这才想起自己与此人单独相见,甚是不妥,但转念一想,这人既能悄无声息地避过贾府中人,必定是极有本领的,又因经历了白日之事,心中一片颓败悲苦,只盼着能有人陪自己说话放松,便点了点头,应承道:“好。”

用手拍了拍心口,平复了心情,重新问道:“原来是冯公子,不知公子有何指教?”

冯紫英斜睨着她,不答反问道:“刚才听到姑娘在哭,不知姑娘心里,是否真的决意要去忠王府?”

妙玉始料不及,心中一震,“唔”了一声,再开口时,几乎咬了自己的舌头:“这件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冯紫英一笑,简洁地道:“去年年底,皇上突然有意肃清‘金陵四大家族’,这几家人在说什么,在做什么,我们这些暗卫都在监视。”

说着,便对上妙玉的眼睛,声音略低了几分:“姑娘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妙玉低下眉,勾一勾唇,声音甚是苦涩,仿佛含了一把莲心一般:“阁下既知道薛家、贾家要联手算计我,自然也清楚她们对付我的手段,就算不想不愿意去忠王府,又能如何?”

一言一语,清婉如昔,却似敲在人心上,冯紫英目光中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悲悯怜惜,静默半晌,方恢复过来,如常微笑:“姑娘若不愿意,我自然有方法,让姑娘化险为夷。”

妙玉听了,诧异之余,心头不由自主氤氲出一丝期盼来,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一般,惊喜地道:“当真吗?”

“自然是真的,”冯紫英脸色温和,语意诚恳,“这话是皇上说的,姑娘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知道‘君无戏言’这四个字。”

妙玉心中更是疑惑,愣愣道:“阁下这些话,说得云里雾里,我不明白。”

冯紫英笑看着她,从容道:“林姑娘这个人,你是否还记得?”顿了一下,又担心她听不明白,便解释道:“我说的,是林如海林大人的千金。”

听得他蓦然提到黛玉,妙玉虽然吃惊,却也不及细想,只轻轻点头,应道:“自然记得,我与她同出江南,平日里虽然来往不多,却也不算生疏。”

叹了一口气,唏嘘道:“说起来,我与她出自江南,幼年失怙,身世相同,都到京城寄人篱下,苦苦求一个生存之所,到头来,却都遭人算计,也算同命相怜了。”

这番话娓娓道来,隽着自怜自伤之意,悲苦得让人难以承受,冯紫英眼中流露出心疼之色,须臾,却摇了摇头:“你这话说错了,林姑娘被人算计,懂得隐忍权衡,以期反败为胜,姑娘却一味伤心,你们两人,到底还是不同的。”

听了这话,妙玉心中又是惊疑又是诧异,因心中惦记黛玉,一时也顾不得追问,只道:“林姑娘如今在宫里,你又说是自己是皇上身边的人,那么,林姑娘如今到底如何,阁下想必一清二楚,对不对?”

冯紫英颔首应是,湛然道:“林姑娘进宫后,极得皇上赏识,因念及林大人有功于国,林姑娘孤独无依,便特意下旨,赐了一个‘明蕙郡主’的封号,对她呵护备至。”

妙玉细细听了,虽然不知黛玉成了郡主,而不是封妃,心中却极代黛玉开心,眸光渐渐亮起来,舒眉道:“这么说,林姑娘倒是因祸得福了?”

冯紫英点了点头,微笑道:“可以这么说,不过,也是她自己聪明,懂得忍耐情绪,候进宫后,见了皇上,将自己在贾家所受的委屈一一尽叙,打动了皇上,不但赐下封号,还命人察访贾家。”

妙玉一时未解,“哦”了一声,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颔首道:“听你这番话,林姑娘果然蕙质兰心,非常人所能及。”

说着,思绪一转,慢慢思索着道:“说起来,我与她处境的确相似,也许,我也能如她那般,去求忠王爷,反戈一击,让薛家人后悔不迭。”

“姑娘勇气可嘉,”冯紫英拢了拢衣服,摇头道,“但是,林姑娘的运气,不是每个人都能遇上的,忠王爷与皇上的性情,也截然不同,若是进了忠王府,只怕……不能再走出来。”

妙玉不觉脸色一变,透出一丝青色,眼中发酸,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冯紫英见了,连忙咳了一声,安慰道:“姑娘且别难受,刚才我便说过,皇上听说了姑娘的处境,心中同情,立刻打发我过来传话,已经想好法子,帮助姑娘脱身。”

妙玉静静听了一晌,惊愕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目光中却透出询问之意。

她的心意,冯紫英自是明白的,唇角含了一抹笑意,徐徐道:“其实,此时要帮助姑娘,最直截了当的方法,是将姑娘直接带出贾府,但皇上已有惩戒贾府之心,姑娘若是无故失踪,便会打草惊蛇,何况,总归是薛家人对不起姑娘,到底还是姑娘自己出手,才大快人心。”

“所以皇上的意思,是让姑娘进忠王府时,想个法子在门口下轿,到时候,我自会领些人到那里等候,姑娘便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所受的逼迫一一说出来,如此,不但姑娘平安无事,还能让薛家自食恶果,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妙玉细细想了一回,眸光渐渐清明,仿佛被拨开了重重云雾一般,颔首道:“多谢冯公子传话,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沉吟须臾,眸中流露出担心的神色,蹙眉道:“我能出去,自然是极好的,但栊翠庵这些人,必定会受我连累,我……”说到这里,声音渐低渐微,再不可闻。

冯紫英眸中流露出一丝赞赏,安慰道:“姑娘主仆情深,让人感动,不过,姑娘不必太担心,贾家撑不了几天。”

笑了一下,看着一脸惊愕的妙玉,继而转换话题,扬眉道:“姑娘身无所依,我是知道的,候忠王府的事情了结,自然要重新寻个安顿之所,迦叶寺是皇家寺庙,甚是清静,不如就去那儿,可好?”

妙玉心中自是感激,闻言并无异议,蓦然又想起一事,蹙着眉道:“皇上设想得如此周到,我心中感激不尽,只是我心中不解,我不过是个寻常百姓罢了,却得他如此用心照应,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冯紫英静穆一笑,徐徐道:“若是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这都无关紧要,姑娘且记牢我的话罢。”

说着,便挥了挥手,接口道:“事情已经交代完了,姑娘想必极累了,不敢再打扰,在下告退。”语罢,便拱手为礼,转身自去了。

妙玉怔在原地,须臾方追到窗前,却见冯紫英已经远去,身影淹没在蔼蔼夜色中,已是渺然无踪。

仿佛一梦,却历历在目。

妙玉呆立窗前,出了半晌神,终于支撑不住,便回房宽衣,合眼歇息。

虽已睡下,思绪却格外清晰,短短一天功夫,她的心情由淡定到气恼,又渐渐平静下来,峰回路转,让人目不暇接。

终是明白,人生来来回回,总在蜿蜒转折,不走到最后,便看不出谁赢谁输。(未完待续)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穿成绿茶女配后我出道了弥天记命之奇书她的4.3亿年女配她天生好命恣意风流重生后我回苗疆继承家业重生之为妇不仁农家娘子美又娇替身的我跟正主在一起了
相关阅读
邪妻:难逃夫君的温柔陷阱幽魂学院磨牙小相公:诱人妖女纨绔女少爷:风流魍魉鬼姬婚然天成:异能宅女玩闪婚此去经年婚前婚后:老公不回家误惹首席撒旦总裁狂爸农女当道:山里老公好调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