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阿蛮一个人坐在司徒宅院后门的墙角边上,前院里传来觥筹碰撞声、欢笑声、丝竹声,不绝于耳,越发衬得她的寂寞凄凉。入了冬的夜是那样的寒冷,方才才吃了几口热茶身上不冷了,阿蛮便将大氅放在一边,现在是活该自己在这里瑟瑟发抖。
也不知道果儿那个小丫头发现她不在席上之后会不会着急,还是被美食吸引住了,压根就没有想起她来呢?
阿蛮蹲坐着,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肩,她不敢回到席上,因为她对司徒靖宇产生了莫名的恐惧。在这个生活了仅仅一年的长安,在这间完全陌生的司徒宅院里,她第一次感到那么害怕。
“如果此时夏青哥哥或是二公子能在我的身边该有多好……”阿蛮将头埋进膝间,想象着初来长安时的温暖,那时的长安也像今日般大雪方停,但她的身上披着夏青送的旧大氅,便一点儿也不觉得寒冷。
比起寒冷,让她浑身颤抖的原因是内心的恐惧,她说不清楚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只知道就算是当日在枯木林,她举起剑杀了人的时候,也都不曾像现在这般胆战心惊。
恐惧和寒冷到了极致之后,她却奇怪地平静了下来,脑海中闪过从与父母弟弟走散之后发生的每一个场景。她回忆起与夏青和杨济的初识,也回忆起司徒靖宇从她手中接过红玉牡丹时的笑容——那时的司徒公子给她留下了温柔如玉的印象,如果不是司徒夫人莫名其妙的问题,如果不是方才司徒靖宇醉醺醺的语气,他在她的心中永远都会是高高在上的翩翩公子。
阿蛮轻叹道:“唉,你又何必将所有事儿说破呢?”
她的身上突然感到一阵暖意,四周的风似乎在一瞬间停止,抬头一看她才发现身上批了件厚厚的大氅,不正是她带来的那件么?
她愣住,只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比她更重的叹息:“你为了躲我,穿得如此单薄坐在这里,如果出了什么事儿,你让我怎么向无念和三娘交待?”
听到这句说话声,阿蛮下意识地朝声音的方向看去,不由自主地往后躲了躲。原来司徒靖宇看她匆匆跑到后院,不一会儿又见到小翠回来了,却没见到阿蛮,醉意清醒了七八分。
他终究还是那位如玉一般温润的公子,从不忍心伤人,尤其是伤了他的心上人。
“天愈发冷了,你又何必这般伤害自己。”司徒靖宇靠近,替阿蛮裹紧大氅,他的身上仍是浓浓的酒气,阿蛮却不似方才那么害怕了。
司徒靖宇坐在阿蛮身侧,他从未像现在这样距离她那么近,他可以看到她精致无暇的侧脸,似乎还能看到她眼中与年龄完全不相符的成熟和世故。
两人的呼吸渐渐都变得紧张而急促起来。
“公子,您怎么能在这里呢!”阿蛮突然大叫一声站了起来,着实把司徒靖宇下了一大跳,“公子,夫人若是看不到你,怕是会担心了,您赶紧回去吧。”
司徒靖宇被她的天真烂漫逗笑了,这个丫头仍是他喜欢的模样。
“公子您别任性呐,我可是说真的,今日是您的大喜之日,若是见不着您的人影,岂不惹人笑话了。”阿蛮拽着他的袖子,拉着他一起站起来。
司徒靖宇任由她拉着,却一动不动的,过了一会儿用力把她抱进了怀里。她的身子是那么的柔软,就像一个被他小心翼翼照看着的娃娃,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生怕一不小心吓到了她。
可是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确实将阿蛮吓住了,身体变得僵硬,竟不知如何是好:“公子……请您,求您放开我吧,被人看见了不好……”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问完我就放开你……”司徒靖宇的声音变得特别温柔,让阿蛮仿佛着了魔一般任由他抱着,静静地听他把话说下去。“阿蛮,如果是夏青的母亲问了和我母亲问你的同样的问题,你也会拒绝吗?”
阿蛮认真地想了想,轻轻推开司徒靖宇,一字一顿地答道:“会。可是夏青哥哥不会让他的母亲来问我这个愚蠢的问题。”
她的夏青哥哥与司徒靖宇不一样,绝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儿来。
“我与你门不当户不对,即使我绝不会看轻你,也不可能娶你为妻。”司徒靖宇冷笑道,“你以为夏青就能将你光明正大地娶进门了吗?阿蛮,你怎么那么天真,且不说夏青是二郎最重视的部下,就说他们欧阳家现在的身份地位,过去根本不能同日而语。你不要忘了,夏青的堂姐如今是二郎的大嫂,你觉得欧阳家会接受你的身份吗?”
他说出这番话时只是想让阿蛮看清自己的身份,却没想过这些话字字如刀子一般扎进了阿蛮的心里。
身份、地位……偏偏是这几日不断有人来践踏她原本引以为傲的东西——她是青州大族王氏一族之后,又是身家清清白白的良家子,可在司徒靖宇、欧阳夏青等人面前是那样的卑微。
阿蛮的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她强忍着不让它们掉下来,她不要自己最后的自尊在司徒靖宇面前摔碎。
司徒靖宇自知说错了话,又是愧疚又是心疼,双手想向前握住阿蛮的手,又担心她挣扎,气氛甚是尴尬。
“阿蛮,我……”
“夏青哥哥一定不会这么侮辱我!”阿蛮害怕他抓过来,用力甩开手,不小心在司徒靖宇的脸上甩了一个耳光。
司徒靖宇脸上顿时热辣辣地疼了起来,阿蛮一时之间慌了手脚,只好大声掩饰她的慌乱:“我绝对不会被你们看不起,我配得上夏青哥哥,我说配得上就是配得上!终有一天配不上我的人,是你!”
司徒夫人和小翠寻到后院时,就看见这两个人互相怒视着对方。司徒靖宇身上的喜服已有些凌乱,阿蛮满脸泪水,两人皆是狼狈至极。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平日里不易动怒的司徒夫人此时也难免生了怒气,大声呵斥道:“靖宇,新娘子还在新房里等你,你却在这里和一个小丫头胡搅蛮缠,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司徒靖宇还想争辩几句,阿蛮赶在他开口前对司徒夫人说道:“夫人,公子方才喝醉了,在这里说胡话呢,正巧被我看到罢了。我原是替小姐送贺礼来的,贺礼到了,自然该回去了,请恕阿蛮告辞。”
她转头对司徒靖宇假笑道:“公子和高小姐实乃绝配,春宵一刻,望公子莫要误了千金时。”
她再也顾不上什么,跑回前厅里,将还在大快朵颐的果儿拉起来,逃也似的回到了郑国公府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