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将秀心拉到百捷园的池水边,绿柳下二人并肩而坐。秀心一直在哭,阿蛮则是静静地陪在她的身边。
从两人走回百捷园的路上碰到杨潇开始,直觉告诉阿蛮,秀心与杨潇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秀心一直在逃避杨潇的目光,于是阿蛮故意给他们单独说话的机会,可现在来看,她似乎做了一件大错事。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想看我的笑话吗?”过了好久,秀心用杨潇留给她的红手帕擦干眼泪。“还是你想抓住我的把柄,然后向少夫人告状?”
阿蛮被她这么误解,连忙解释道:“不是的,秀心姐姐!我只是看到潇公子好像一直对你欲言又止,又见他出去的时候脚步缓慢,似有留恋,背影太过可怜。觉得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误会,也许能说上话之后,误会就解除了。所以我……”
“阿蛮,你是自由身,你不是奴婢,所以你怎么能体会到我的痛苦?”秀心早已将奴婢这个身份牢牢记在了心里。
阿蛮摇摇头道:“秀心姐姐,如果你现在自由了,你敢去追求你想要的东西吗?”她直勾勾地看着秀心的眼睛,早已确定她的答案,“你不敢对不对,不管你是什么身份,都已经习惯了认命,所以不是我体会不到你的痛苦,而是你比我懦弱,你比我胆小。”
“你胡说!阿蛮,你胡说……”没有什么比一段永远没有希望的感情更让人感到痛苦,而秀心一直在这痛苦中感受着微不足道的甜蜜,“我可以不顾一切,可以不计后果,也可以把自己毁掉,可我不能毁了他。从古至今还没有哪个卑微的女人能奢求一段高不可攀的婚姻。”
秀心真的太卑微了,卑微到连阿蛮这样平凡的人都忍不住同情她来,这种同情慢慢变成鄙夷,鄙夷很快又变成心酸。
不过阿蛮从中听出了秀心和杨潇的感情,果然和她想的一模一样。如果秀心和颖姿或是希儿一样甘心当个小妾倒还好,偏偏她的自卑中又多了些骄傲,她不愿成为最爱的人的妾。
不知怎的,阿蛮想起了巧儿——那个和秀心一样努力挣脱奴婢身份,但其实都从内心深处鄙视自己的人。
“孝武卫皇后当初不也只是平阳公主府上的歌女吗,难道不是身世寒微?可最后母仪天下的人是她。”
“不一样的,汉武帝是九五之尊,他不需要一个有身份的人来让他变得更尊贵。”秀心心里认定的死理,很难因为阿蛮的话而有所改变。“可潇公子不同,他在郑国公府的地位不高,要多努力才能得主公正眼一瞧,我只会让他的这些努力付之东流。”
秀心将杨潇的红手帕小心手紧怀里,勉强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阿蛮,多谢你陪我。若是你将我当朋友,就请帮我一个忙,忘掉你看到的这些,忘掉我同你说过的话。我和潇公子之间真的什么事儿也没有。好了,我得去厨房里取些点心来给少夫人啦。”
阿蛮还没反应过来,秀心就跑掉了,留下她一个人坐在微风里。
她喃喃自语道:“秀心姐姐真是太傻了,如果我是她,首先我要好好存钱,把自己赎出去。接着我要紧紧地跟着潇公子,绝不让自己成为他的负担。我会助他平步青云,想方设法让杨家打开大门迎我进门……没有试过就放弃,岂不是太可惜了吗?”
又一阵风吹来,柳条摆动,平静的池面掀起阵阵涟漪,仿佛在预示着生活的不平静。阿蛮感到一阵无趣,如果未来都是这样在等待中度过,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阿蛮,原来你真的在这里!”飘雨大老远地看见她,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我找你好一会儿了,刚巧碰到秀心姐姐,她告诉我你在这里。”
阿蛮站起来,替跑得气喘吁吁的飘雨擦了擦额上的汗,笑着问道:“怎么如此匆匆,发生了什么事?”
“倒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后门那儿来了个送菜的大娘,她指名要见你。我们开始没理会她,她又说叫我们告诉你她是什么巧儿的母亲,还说什么只要这么跟你说了,你一定会见她的。”飘雨不解地问道:“阿蛮,这个大娘是谁呀,说起话来可真让人讨厌。”
阿蛮边往后门走边猜想来人的用意,照飘雨的传话,这个大娘就是巧儿的婆婆方大娘了,可阿蛮与她并无什么联系,也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找上门来。
莫非……是巧儿出事了!
阿蛮一着急,脚下也忍不住小跑起来。
“阿蛮姑娘,我就知道你会出来的!”和阿蛮的焦急相反,方大娘显得特别轻松,见到她出来,便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方大娘怎么会到这里来找我呢,您让人过来打一声招呼,阿蛮就亲自登门拜访,也省得您费力跑了这一趟。”方大娘的热情显得诡异,阿蛮只要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娘啊,我都叫你别来了!”方城皱眉拉住方大娘的手,这时阿蛮才发现他也在,连忙打了招呼。
“方大哥,巧儿姐姐还好吗?”阿蛮见到过巧儿脸上的幸福,她相信方城对她一定不错。
“巧儿……巧儿很好,她现在已有六个月身孕,大夫说胎心不太稳,只能每日躺在床上养胎。”不知是不是阿蛮看错了,她觉得方城的眼神闪烁。
阿蛮笑道:“如此我就放心了。”
方家母子突然不知从哪里接话了,于是三人尴尬地站在后门外。
“方大娘和方大哥来找我,原本我该请二位进门坐下说话的,可是我在郑国公府只是个身份卑微的丫头,不敢妄自请外人进府,还请二位见谅。”阿蛮打破沉默。
“不打紧不打紧,我们是粗鄙之人,不配进国公府。”方大娘笑得谄媚,“我听人说,现在郑国公府是司徒小姐当家,阿蛮姑娘又替了巧儿原本的位置,在府上一定能说得上话。”
阿蛮道:“我看方大娘您这一车新鲜的菜还没送出去呢,也就不必和我拐弯抹角,耽误了送菜的时间。”
“那我就直说了,阿蛮姑娘千万要帮我们这个忙呐。”方大娘拉着阿蛮的手,语气愈发亲昵,“原本给贵府送菜的菜农之一,城东的徐老汉回前几日回乡下去了,而我们方家的菜是绝对新鲜的,比徐老汉家的不知好多少倍了。求您行个方便,就让我们老方家代替了徐老汉家吧?”
阿蛮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呢,原来这么点儿事就能让方大娘对她用上敬称。阿蛮装作为难道:“巧儿姐姐与我亲如姐妹,方家是她的婆家,所以方家的事原就应该是我的事儿。可是这件事是厨房来管的,我实在没法……”
她相信依着巧儿的性格,绝不可能愿意再欠司徒娑伽或她什么人情,若是贸然答应了方大娘,日后被巧儿知道了,没准又引起新的风波。
方城听出阿蛮的意思,连忙劝道:“娘,咱们回去吧,别让阿蛮姑娘为难了。”
“哎呀,你这个没出息的,快放开我!”方大娘甩开儿子的手,紧紧拉住阿蛮的手臂,“阿蛮姑娘,做人可要讲良心!如果不是巧儿主动让出了司徒小姐贴身丫头的位置,现在在郑国公府里管事儿的怎样都轮不到你吧?因为巧儿的事,我们家丢了高府这么大一个客户,现在这丫头吃我们的住我们的,你当真对方家见死不救吗?”
她说的话未免太可笑,阿蛮想反驳:如果不是巧儿,方家又怎么可能有资格为高府送菜?
可话到嘴边却又变了意思:“看来我替了巧儿姐姐的位置,也得让方家替了徐老汉家,这个恩情才能还回来了?”
方大娘道:“阿蛮姑娘果然是懂道理的人。”
“那你们求我呀?”阿蛮仰起头,“我给司徒夫人磕了几个响头,才替了巧儿姐姐的位置。你们跪下求我,我就答应你们的请求。”
阿蛮只是为了赌气而已,她恨这些人都太软弱。没想到方大娘二话没说,拉着方城跪下磕起头来,边磕头边求道:“求阿蛮姑娘行个方便,您的大恩大德,方家永世不忘。”
他们磕头的声音重重地击打在阿蛮心上,让她心烦意乱。
“够了!从明天起你们每日卯时正点送三车新鲜时蔬过来,每月底结月钱,明日一早会有管事的来登记。”
阿蛮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她觉得所有人都那么可怜,也都那么可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