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无疑是我在对周森情不自禁后睡得最安稳的一个觉了。在那恍然是上半生的过去,他是一掷千金的有钱人,是单喜喜的男友,是别人的男友,是众多女人的男友,是别人的父亲,是无辜民众的仇人,是失去自由的犯人,我跌跌撞撞闯来,浑身青紫,五脏俱损。而如今他即使仍是别人的父亲,仍随时有着失去自由的危险,即使我妈对我的“遗弃”让我痛不欲生,但我,还是睡了个安稳。
然后,老李便打来了电话:“毕小姐,有消息了!”
他们发现了我妈。她不在远香,而是在65团场的另一片庄园,别人在发现她之前,是先发现了在一块不起眼的边角,沁人心脾的薰衣草被人连根拔起,积少成多,已连成了大片空缺。然后,那庄园的主人派了人日夜把守,在夜间“抓到”了我妈。
老李说:“毕小姐,她一言不发,所以我们也不确定她是不是……”
“是的,是的,我确定。”我分不清是喜是悲,姑且算喜极而泣好了,“老李,照顾好她,给她好吃好喝,她不想说话,你们就别去吵她,她想走,你们就让她走,但给我跟紧了,从西面八方包抄也得给我跟紧了!”
挂了电话,我跨过周森,直奔司机:“师傅,拜托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
周森将我带回座位:“毕心沁你不妨趁这个时间计划下一步。”
周森在我耳边说得有条有理,他说毕心沁你可以选择孤军奋战,循序渐进,只是耗时罢了,你也可以带上我,这会是剂治标治本的猛药,怕只怕风险大,适得其反。
日头又落了西山,这段跋涉太漫漫,我蓬头垢面,连今夕是何年都要费费脑子,又何谈权衡利弊。
“至少有我在。”周森每每做出这样的承诺,一律是漫不经心的口吻。他不求声势浩大,只求正中靶心。
可我还是暂时扔下了他。
车上大半都是游人,车子一停,撒丫子便四散而去。只有我磨磨唧唧:“周森,你这尊贵的身子骨,颠得快要散架了吧?快先找个地方歇歇吧。”
周森用手指替我将头发梳整齐,一丝不苟得像是就是干这行的:“尊贵?别忘了我三年的牢狱之灾,还有我那些……皮外伤。毕心沁,趁这个机会我不妨有言在先,我身上,留下了不少伤疤,但愿我们享受……鱼水之欢的时候,它们不会妨碍你的‘性致’。”
我又两面受阻了,明知道周森是在讨好我,明知道我该配合地发笑,但他所禁受过的折磨,又让我哪里笑得出来。
好在周森替我解围,最后拨弄了几下我的刘海儿:“好了。我等你消息。”
我飞快地踮了脚尖吻了一下他的唇,太毛躁的缘故,我吻偏了些许,被他新生的青色胡茬扎得又痛又痒。
我调头跑走了,跑了好远回过头。周森还在原地,他没有对我挥手,挥手这样的举动太张扬,并不适合他。
我妈被老李安顿在了远香的“总统套”中。老李说,她倒是没嚷嚷着走,不过……
不等老李“不过”完,我就越过他推开了门。老李追到门口:“不过就是把能砸的都砸了。”
我蹚过一地狼藉,拥抱住我妈。她瘦了一大圈,裸露着的脸和脖子如常的干净,但身上除了薰衣草的香气外,更有遮不掉的馊味。她奋力地抗拒着我,我不让步,和她势均力敌。
老李这时提醒我:“当心她的手,全是血泡啊。
“回避。”我对他下令。
我推开卫生间的门,将我妈抱了进去,她脚尖都离了地了,真真敌不过我。我扭开淋浴:“先洗澡。妈,您即便大冬天的不也习惯天天洗澡吗,那时候我说皮肤太干了,隔一天一洗吧,您说不行,不洗就睡不着觉。我这就出去铺床去,您洗完了先睡一觉,然后咱们娘俩出去放一把火,把远香的薰衣草都烧了一了百了。这回我带着您,烧准了,免得殃及人无辜的邻里。”
我妈当了真:“真的?”
“真的。”我斩钉截铁,“但是,那个叫周森的男人,您烧光五百亩,他将来会送我一千亩,您砸了这一间房,他将来会送我一栋楼。还有最要命的,就是不管他送我什么,我都会收下。”
我妈一个巴掌向我呼来。我拦截下:“要打等养好了这层血泡再打,不然谁比谁疼还真说不定。”
卫生间里水雾缭绕得恰恰好,勾了我妈的魂魄。我把她脱光,人上了年纪,皮松肉薄,污垢布满浅浅的沟壑。我搓得小心翼翼:“妈,之前是我错了,找了那么多兄弟哥儿们来唬您,是我错了。我才不是水性杨花,他们亲都没亲过我,顶多来个拥抱罢了,不过我随了您了,干瘪,所以胸前天天垫着两块海绵,所以抱归抱,他们连我的真正的胸都没沾着过。”
我妈睡着了。支着两只钻心痛的手,在淋浴下,歪在我怀里,就睡着了。
后来我给周森打了电话,说坏了,我好像没循序渐进,她像是睡着了,可我再细想想,是被我气得厥过去了也说不定。
“把我们的故事讲给她吧,”周森进谏,“她光是听别人如何评价我,从没听过你美言一句,所以她对我的坏印象,归咎于你。”
“你在哪里?”
“就在远香,在和老李谈些公事,未来五年之内精油的供给总量就会达到饱和,我们总要在这之前另辟蹊径。”周森补充,“哦,远香说大不大,但藏住一个我还是绰绰有余的,在你让我上场之前,我只是候命。”
周森还说,“看护”向他汇报,许诺是个模范病人,在积极治疗。而赵炽在抵达奥克兰之后,给她打了电话,无非是问问伤势,通话时长不过两分钟。
挂了电话一回头,我被我妈吓得不善。她坐在床沿,脚都下地了,好不清醒。
“他们说我拔错了。”她呢喃。
“不,没拔错。妈,您要拔的不就是我的杂念吗?您拔得挺好的,我现在立场可明确了。我之前也以他为‘耻’过,钱多了烧包,花花公子,不光彩的案底,所以我才一直把他藏得严严实实的。可我现在的立场是,他是被白白扣了屎盆子也好,改邪归正了也罢,反正他是个好人,值得光明正大地站到您面前。”
“那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了。”我妈漫不经心。在这点上,她和周森倒是相像,什么大气的话都能说得像“吃了么”似的。
“这还真不是由您单方面说了算的。相反,您要是再这么只管吸毒似的怀念我爸,不管我的死活,我会先下手为强,先当没您这个妈,然后把我爸平生唯一一个秘密烂在我肚子里。”我蹲下身,去扶偌大的衣柜。
我吃力地:“我这把子力气,也是随您了。”
我妈颠儿颠儿地过来帮忙:“心沁?你说秘密?什么秘密?”
周森说得对,谁会嫌手上的筹码多呢。就这样,被我吊着胃口,我妈应允了天一亮就和我一同去薰衣草田视察今年的硕果,然后我指了指床,她蹬掉鞋子便跃了上去,紧闭双目,闭得太卖力,到了沉沉地睡着了。
我溜出庄园,对着一扇扇窗子拢着嘴不伦不类地学着鸟叫,布谷,布谷。
周森的声音却从我背后传来:“你倒不如直接喊我名字,这样反而更引人注意。”
我和周森一前一后走在熏衣草田畔,月色虫鸣,互诉衷情。我说明天,明天我会在这儿给我妈讲我们的故事,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她要非让我二选一的话,我会选她,然后咱俩一辈子都得偷偷摸摸。
“那我能不能理解为,你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当我的女人了?”周森在我后方闲庭信步。
“算是吧,”我埋头踢着石子,“要连我妈都挡不住了,那么周森,你就是无敌的了。”
“毕心沁,”周森突然唤住我,“那是什么?”
我回过头,顺着周森手指指向的方向,欠着脚望向薰衣草田的深处:“乌漆抹黑的,哪有什么啊?”
周森率先跨了进去,:“脑子不好,视力也不好吗?”
我只好疾步尾随了进去,一丝不苟地搜索着,突然茅塞顿开:“周森!你该不会……该不会藏了钻戒吧?God!你不会是这么俗的人吧?俗毙了啊!哪呢?可是……哪呢啊?”
周森一直向深处走去,直到我说完了,他才停下来,叹了口气,然后对我勾勾食指,我马上飞奔了过去,四下一找,还是一无所获便急赤白脸了:“你该不会藏丢了吧?不然,不然被虫子吞了?哎,脑子不好的是你吧?”
周森倒是容我把蠢话说了个完,这才脚下一绊,让我失去重心,倒在了他的臂弯。时至今时当然不再仅仅是个拥抱,他连贯地拥着我倒在了紫色的**中。他的手臂垫在我的脊背下,让我自然地贴合着他。在我煞风景地呼叫出声前,他吻住了我:“毕心沁,抱歉,今天没有钻戒,只有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