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里最近出了两件事。
一件事是妙姬交给沈青婵六千两银票后,病倒了。要知道冰雪美人虽冷,可是她自己也懂医理,身体一向康健,这病来势凶猛,甚为蹊跷。
另一件事是绯影再一次和素瑜争吵起来,这一次,素瑜打了她一巴掌。
阳光渐渐收起通黄的光线,晚霞像火焰般瑰丽,院子里,玉兰花早已凋零,夏日的清沁,一点点透过光,落到青石子路上。
等沈青婵见到绯影的时候,她早已红了眼眶,哭声迭迭:“婵姐姐,你可要为我做主,我不过是说了她一句,她就在那么多人面前动手打我。真的是做人的念想都没有了。”
沈青婵双眼微闭,享受锦词的轻揉按肩,听她这么说,叹气道:“素瑜,绯影说了什么话,居然会让你动手打人?”
向来恬静的素瑜,涨红了脸,气呼呼地说道:“那些腌臜的话我可说不来,让她自己说。”
“我不过说的是事实,莫非你自己也认为你和左护院眉来眼去是腌臜的事情?”绯影红着眼,气势汹汹,半点不让人。
“你太过分了。”素瑜怒容已是满面。
“左护院?”沈青婵倏地睁开眼,“这与左护院何干?”
绯影委屈地哽咽道:“谁叫素瑜送到我房里的首饰都是别人挑剩下的,我不过是找她理论,顺口说了事实,她就……就打我了。”
沈青婵微一笑:“事实?你亲眼瞧见了?”
绯影点点头,道:“可不是?这几天左护院都不搭理她,她还天天缠着人家。”
素瑜已是听不下去,细声嚷道:“若是我和左护院这也算腌臜,那你和十爷岂非更是见不得人?”
绯影嗤笑道:“你怎么能和我相提并论?十爷说了,定会赎我出去的。而你呢,倒贴上去,人家还不要呢。”
“都给我闭嘴,越说越不像话。”沈青婵敛首喝道。
自从说要十万两,慕瑄尘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赎绯影的事了,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真让人费解。
回过神,沈青婵说道:“一事归一事,你又何必拿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来逞口舌之快。素瑜,绯影说首饰挑剩下的,又是怎么回事。”
素瑜缓下气,轻声说道:“新进的一批首饰,按照以往规矩,拈眉、忆霜、妙姬挑过之后再轮到绯影。去的路上遇到了馨瑶,她说省得我再跑一趟,就先挑走了。是我的错,当时不好意思拒绝馨瑶。”
又是馨瑶?
沈青婵眉头微颦,随即点点头,道:“既如此,晚些素瑜再送些首饰过去给绯影,多大的事,值得如此吗?”
绯影不肯作罢,道:“婵姐姐,就这么算了?也太便宜她了吧。她根本就没有当管事的资格。”
“够了,绯影,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胡搅蛮缠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是你自己心里不服。”沈青婵见绯影不讲理,忍不住喝道。
绯影心头一颤,不由埋怨道:“婵姐姐,自从素瑜来之后,你就对我生分了。”
沈青婵无奈地笑道:“你自己想想,净给我添乱,我能不生气吗?要不,你以后也和她们一样,唤我‘婵主事’,这样,估计你就不会觉得我偏心了。”
绯影嘟着嘴,撒娇道:“不嘛,我喜欢唤你‘婵姐姐’,这可是我的特权。”
“知道就好,你先下去吧,以后少给我惹事。”沈青婵自觉还是对绯影宠了些,才让她这么娇纵起来。
“是。”这回,绯影乖巧地告退,离行前,不忘狠狠剜了素瑜一眼。
沈青婵瞅了素瑜一眼,见她脸色不好看,安慰道:“她年纪小,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素瑜轻轻晃晃头,道:“是我处事不公道,怪不得她。”
“在你这个位置上,得罪人有时候也是难免的。只是有一点你要记住,按照规矩来,谁也没有特例,自然也就少出点错。”沈青婵出声淳淳教导。
“是,记下了。”素瑜颔首,略略犹豫,终究问出口,“婵主事,左辰怎么了,自从你们回来,他就一直闷闷不乐。”
沈青婵一惊,止不住讶异:“你真的对他有意?”
虽然沈青婵略略猜测过,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素瑜不再隐瞒,道:“很久以前,我就喜欢左辰。若不是为了他,我也不会这么拼命,想要出人投地。我这么做,都只不过想换他能瞧上我一眼。”
“你不在乎他曾经娶过妻,甚至可能他的心中只有亡妻?”
“若是在乎,当初便会管住自己的心。那时候迫切想见问斋大师,也只是让自己能够更加坚定水滴石穿的决心。”素瑜眸中清亮,有一种坚毅闪耀其中。
若是在乎,就能管住自己的心。可是情若相吸,真的能假设所有的情况吗?自己管不住心,靠近慕以简,换来的是飞娥扑火还是烟消云散?
沈青婵忽然不知道该对素瑜说些什么,也回答不了她的问题。
这个女子的执着,让她只觉得心头微暖,微酸。
夜,六月的夜,浮云,月色,热风,不透气。
同样不透气的密室,如蚕茧包围着,沈青婵只觉得透不过气,胸膛内,有恐慌、纳闷交错互织。
想要找个人来问究竟,四下伸手,却连空气也抓不住。想要大声呐喊,可喉咙里紧得连半丝声音都漏不出。
这个月,十五号,密室里,没有任务,连续两个月。
暗夜的风,诡异地吹动灯芯,火苗跳动,映得惶惶。
沈青婵无心睡眠,换过里衣,遣退了人,独自在房内,躁立难安。坐也不是,躺也不是;看书不适、喝茶不适。
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游荡,等待破茧。
今夜的风,特别威武。窗外的梧桐,沙沙作响,如鬼魅呼啸。
窗外隐隐传来声响,初时,沈青婵以为是风作怪。然而细听却不对劲,沈青婵正想细瞧,不料,一个黑衣人影翻窗而进,跌倒在地上。
沈青婵一下子把心提到嗓子眼,正想喊人,却见地上黑衣人慢慢站起身来。
幽暗的灯火,跳跃闪动,映着来人苍白憔悴,如同湖中倒影,点点血色,惊惧了水中青荇。
沈青婵愣在原地,直到黑衣人向她伸出同样沾满鲜血的右手,她才回过神来,快步上前扶住,焦急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慕以简?”
慕以简冲着她虚弱一笑,道:“我受伤了,快点收留我。”
清洗、包扎、上药,没有半点含糊,一气呵成。
沈青婵心想,自己果然没有做寻常女子的福分。换成别人,这个时候是不是该掉几滴眼泪,心疼责怪,然后再追问。
可是,除了脸色铁青,甚至都不能出口相问。即便熟稔,有些事,有些话,保持适当的距离比好奇更有意思。
慕以简缓过劲来,半倚在床上,瞧着她的脸色,存心打破沉闷的氛围,笑道:“真的打算什么也不问?”
沈青婵将巾子甩到他身上,负气道:“还能笑的出来,看来不怎么疼,要不我再给一拳如何?”
慕以简左肩被砍了一刀,伤口比较深,若是处理不好,很容易留下疤痕。
“你若是能消气,我也只好舍命陪君子,只怕会污了你的床。”慕以简依旧淡淡笑着,有些讨好的意味。
“少贫嘴,这样下去恐怕不行,我得去找个大夫过来。”虽然已经处理,但沈青婵还是有些不放心。
慕以简忙伸手拉住她,沉重地说道:“不可以,若那人不肯放过我,只怕这会子该追过来了。”
“到底是谁要杀你?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孙晋呢?你的侍卫呢?”沈青婵疑惑不解,堂堂皇子也居然有人敢行刺。
慕以简的脸色一下子黯了下来,他躺回床上,轻轻舒气,道:“孙晋没跟我一起。我遭了埋伏,其他人多半都难逃一死。”
沈青婵住了嘴,仿佛房间里还有残留的血腥味,令人作呕,明明熏香味正浓。虽然没有亲见,可是听起来都让人毛骨悚然。死里逃生,是要怎样的惊心动魄。
慕以简不忍,柔声道:“不要太担心,我都习惯了,没事的。”
习惯?沈青婵咀嚼着两字,愕然惊呆。
忽然,房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雪盏快步进来,一脸的惊慌:“婵主事,不好了,五殿下带着许多人往这边过来了。”
今晚雪盏值夜,自然也知今晚景况。看见慕以简受伤的时候,雪盏不过是稍微讶异,就忙开了。
“你说什么?”沈青婵惊闻,好似晴天霹雳,当头棒喝,看向慕以简的眼中,愈发不解:“你们俩……”
慕以简苦笑,左肩的伤隐隐作疼,眸色微动,道:“没想到,果然是他。动作可真快。婵儿,恐怕要委屈你了。”
明明是六月炎炎,沈青婵感觉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水,眉目间有冷色深沉,缓慢却有些艰难地说道:“只怕委屈的是七殿下。雪盏,把屏风拦起来。”
慕曜凌有些不安。自己和沈青婵好不容易拉近了些距离,真的要毁在今晚吗?底下的人说,刺客逃进了醉欢枝,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权衡之下,他还是来了,亲自来了。
只为求一个究竟,赌一个希望。
房门应声打开,慕曜凌一眼望去,沈青婵头上没有任何饰物,鬓发凌乱,只简单披了件外衣,里衣却露出白皙的脖子,就像是刚起床,甚至是匆匆起床,来不及掩藏。
慕曜凌看见她朝着自己微微一笑,是从未见过的娇羞,从未见过的颓靡,从未见过的香艳。
脑子里的血一下子冲到脑门,慕曜凌的眼中有邪魅肆流,有猜忌,有愤怒,有不安,盘旋其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