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光初年，椒房殿偏室内。

“又输给你了。”陈阿娇苦笑着看向桌上的围棋败局，“果然，巫女的神机妙算不是常人能比的。”

“我说过，我从来不是神机妙算，不过略知人心罢了。”楚服道，“太皇太后让我助你一臂之力，所以说，我就是来陪你下棋吗？”

“我跟她的斗争，不就跟着棋一样吗？”陈阿娇将棋局上的白子挪回原位，“若我方才不走这一步，便保持着平局的局面，可惜我偏偏不信这个邪，执意要走，你说，能不输吗？”

“娘娘其实很聪明。”楚服问，“若不出那一棋，便可保持平局，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走呢？”

“再聪明的人，遇见心属之人也会举棋不定。你现在没有喜欢的人，自然不会明白。”

“是么？那我一辈子都不会明白了。”楚服若有所思地说道。

“皇后娘娘，馆陶公主命人将卫夫人的弟弟绑到宫中，说其偷东西，要问审之后打入暴室！”侍女急急忙忙地走进门报道。

“什么？”陈阿娇脸色苍白，卫子夫现在有身孕，娘这么一闹，铁定是要刺激卫子夫，若是惊了胎，第一个有事的就是娘，其次就是自己，“母亲怎么这么傻啊！快带本宫过去，说放了他。”

“且慢。”楚服思量片刻，道，“现在放了，卫子夫和平阳公主也得知道，一告诉王太后，便是惊动后宫，不如将错就错。”

“你的意思是……”

“娘娘若信任奴才，这事便交给奴才去办。”楚服平静道。

楚服来到暴室时，看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还没开始问审，却牢牢地绑着他，卫子夫的弟弟这么小？馆陶长公主倒也忍心。

“你叫什么名字？”楚服打量着少年，见他眉目如剑，小小年纪便气宇轩昂，现在只是皇宫的护卫，来日定可统领大军。

“我叫卫青。”卫青有些戒备地看着楚服，楚服面不改色地走向他身边，将绳子一道道解开，卫青惊讶至极：“你不怕馆陶长公主罚你吗？”

“我是皇后娘娘的手下，和馆陶长公主说过了，长公主原先最喜爱的头饰丢了，是堂邑侯生前送给她的，长公主自然爱惜，也不知是哪个宫女说看见你拿了，便一气之下抓你过去，现在真相大白，是一个毛手毛脚的洒扫宫女拿走了。”楚服将先前编好的谎话说出，见卫青是个孩子，骗他也就容易多了，先稳住这个孩子，才不能让卫子夫等人追究。

“原来是这样，多谢。”卫青不冷不热地说道。

“之前错抓了你，为了补偿，我请你吃东西好不好？”楚服露出鲜有的笑容，“你最喜欢吃什么？”

“以前在公主府的时候母亲经常煮白地栗给我和长姐吃，宫里有吗？”卫青眨着清澈的双眼，问道。

“白地栗？”楚服愣了愣，“那不是长在山上的吗，宫里怎么会有？”

“那算了……”卫青有些失望，楚服看着觉得不太妙，又道：“不过若你想吃的话，我这就给你去摘。”

“你可以吗？”卫青不怎么相信地看着楚服，毕竟对方的打扮只是一个宫女。

这是什么意思，小瞧她么？楚服道：“等我一炷香，我这就给你摘回来。”

“……”卫青刚想开口阻止，便不见了楚服的身影。

一炷香后。

“喏。”楚服将一袋子茨菇仍在地上。

“哇，你怎么弄来的。”卫青的脸上现在才浮现出一些明显的表情，果然还是个孩子吗？

“从皇后娘娘那里拿的。”她没有说是自己特地去皇宫后山摘的，毕竟这不是常人能做到的，“现在怎么办，找御厨给你烧吗？”

“可不可以直接煮？”

楚服皱了皱眉：“啊？”

“以前家里穷的时候，娘亲就这样做给我吃，很好吃的。”卫青祈求道，“只要用白水煮一下就能吃了。”

楚服扯扯嘴角，这是让她煮给他吃吗，要知道她从来都不会做饭。这一次是为了帮陈阿娇，便豁出去算了。

楚服笨手笨脚地生好柴火，将一口石碗放在上面，开始煮茨菇，还好只是用白水煮一下，到点了就好了，只是不知道这种东西能不能堵住卫青的嘴……

“很好吃啊，谢谢姐姐。”卫青才吃一口，便露出了笑容，对楚服的称呼也变成了“姐姐”，楚服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僵硬地回应了一个微笑。

不知道她活了多久了，也不知道她有多久没有这么惊慌失措，这样笑。

“真的很好吃吗？”楚服试探性地又问了一次。

“嗯……还好啦。”卫青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低下头，不自在地说。

这表面不冷不热的小鬼，还真有意思。楚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她什么时候，也像那些人一样天真了呢？

卫青的事平息后，后宫又是一阵宁静。

她再也没有见过卫青。

陈阿娇还是不肯在刘彻面前低头，在椒房殿和楚服一起聊聊天，倒也乐得清闲，只是楚服看见过，陈阿娇在夜晚，一个人守在庭院中，数着天上的星星，抚摸着地上有着缝隙的冰冷地砖，泪无声落下。

她也看见，刘彻就守在一旁的隐秘处，静静地看着陈阿娇，没有过去，只是看了几眼，便走向兰林殿，但楚服看得出，刘彻是想再留一会儿的。

为什么不去安慰她呢，他是皇帝，他是九五至尊，有什么可以阻止他？

楚服没有冲上去问，巫女，怎么可能懂得这些人的感情？

半年后，卫青的才能被发现，带兵出征，战功赫赫，封大将军，一年后传来消息，迎娶平阳公主。

她似乎知道了，当初刘彻有他的苦衷，卫青迎娶平阳亦是不得已，但她没有资格过问。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恍恍惚惚的，没有了以前的镇定。

“你最近很心不在焉啊。”陈阿娇落下一棋，决定了棋局的输赢。

“没有……”楚服辩解道。

“记得我说过的那句话吗，你现在应该明白了。”陈阿娇道，“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不过，应该离你距离很遥远吧？”

楚服沉默下来，陈阿娇笑道：“我又不是你，猜得哪有那么准？”

后来，巫蛊之祸，加上巫女诅咒卫子夫，作为主谋，楚服被下令腰斩。

她有这个逃出去的能力，刘彻本也指望她逃走，可惜，她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棋局输了，输给卫子夫，一败涂地，她已经帮不了陈阿娇，她只是一颗废了的棋子，虽然，所谓诅咒只是莫须有，但他们说是，那就必须是。

刀落下的那一刻，却被人喝止住，紧接着，她听见周围人恭敬行礼道：“卫将军。”

时隔多年，又见到了卫青，已经从一个青涩少年蜕变成了一国名将。

“此巫女陷害皇后，罪不可赦，我作为皇后的胞弟，可否请太史令允许我亲自将其斩杀？”

没有人怀疑，太史令都以为卫青是恨透了楚服。

哪知，卫青将楚服带进树林时，楚服原本以为自己要被他杀死，不由得自嘲：看，人家都说主子什么样，奴才就是什么样，自己还不是跟陈阿娇一样，被伤透了心？

“你……走吧。”卫青依旧是不冷不热的态度，将她松绑。

就像那个时候，她帮他松绑一样。

“为什么要救我？”楚服挑眉道，“我可是害了你的姐姐啊。”

“我相信你。”卫青道，“就像那个时候，我派人打听过了，是你让陈皇后帮我向馆陶长公主求情的。”

“呵，你就不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才……”“别说了。”卫青打断她，“你走吧。”

“多谢。”楚服嫣然一笑道，“我欠你一条命。”

“真的要谢的话，就活下来，直到下一次在见到我的时候。”卫青道。

“好。你的恩情，来世再报。”楚服颔首，掩饰住声音的颤抖

她又在一瞬间，消失在林中。

真的，谢谢你，可惜，不能在你此生相报。

二十一世纪某夜晚，普通民宅内。

楚楚娇小的身体缩在沙发，纤纤玉指划动着手机屏幕，前些天要来的篮球社社长的QQ号，一个高一的小学弟，初来乍到竟然成为主将，虽说历史社和篮球社八竿子打不着，但是上次观摩比赛，这小子傻傻愣愣的，倒也有几分可爱。

“Hello，还记得我吗？”楚楚在这句话后面又加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增添了几分活泼。

只是旁人无法注意到，她脸上深沉的表情。

学校芭蕾公主的弟弟，南宫钦。

卫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