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浓郁,漫山遍野的姹紫嫣红中,一辆精致的黑色马车正徐徐地行使在山道上。
山路崎岖,马儿颠簸着奔跑,而车子却平稳得很,丝毫未感觉到脚下的路有多艰难。
南宫祯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他不是不想动,而是动不了,一动就要命地疼,伤口猛地撕裂,似有人用刀子残忍的一片一片割下他的肉。
他乌溜溜的大眼睛不安分地转来转去,在面色凝重的南宫烨和左思思脸上逡巡,他自知自己犯了错,不该在伤口刚好时,便擅自做主跑到野地里去撒欢,结果搞得伤口再一次惨烈的挂彩,迎接他的是两双愤怒喷火的眸子,他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用那该死的伤口堵住了父母犀利的责备,给自己一个装无辜扮可怜的契机。
左思思靠在车壁上理也不理他,三天了,她已经漠视他三天了。希翼的双眸在触到左思思冰冷的容颜时,一种无力的挫败感纠缠着他。
他将目光移到南宫烨身上,南宫烨似乎察觉到他可怜兮兮的眸子正瞬也不瞬地盯着他,心有灵犀地回首,对上南宫祯欲哭无泪的眸子。
四目相对。
电光石火间的那一刻,南宫祯低呼一声,声音轻的几不可闻。
南宫烨和左思思的身子一僵。
左思思虽很生很生南宫祯的气,但不表示她会永远的漠视他。
果然,慈母心切,左思思听到南宫祯痛苦的轻呼声后,面色大变,连忙侧身,扑到南宫祯的矮榻前,抓过他的手,问长问短,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手忙脚乱的揭起他衣衫下摆,一颗心跳如擂鼓,一下一下用力地撞击着。
他们这次出来,没有带任何军医随行,匆匆地叫上云楼暗卫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卫国都城——朝阳城。
左思思不是没有想过突发状况,但在目前情况下,无论他们以何种理由提出,都会显得有些自私。
许是左思思忧心忡忡的样子吓着了南宫祯,他觉得自己不该拿左思思的心软为自己搭台阶下。
南宫祯钻到左思思的怀里,用力地抱住左思思,撒娇道:“娘,我刚才只是颠簸了一下,扯到了伤口,现在没事了,你看,它还能动呢!”南宫祯边说边高高地抬起受伤的左腿,因用力过猛,绯红的小脸瞬间变白,他吃力地缓缓放下伤腿,重新俯首在左思思怀里。
“以后不许再胡来了。”淡淡的责备声里带着母亲式的宠溺和纵容。
南宫祯识趣地顺着梯子往下爬,小脸微微仰起,乐呵呵地说道:“娘,你抱抱我,我一个人睡不着。”
“你怎么会是一个人呢!难道我们俩是泥塑的陶俑不成。”左思思笑着轻刮南宫祯的鼻子,温柔地抚摸着他那有点硬的丝发。
“这不一样,娘你跟我一块儿睡,要不然祯儿会做噩梦的。”南宫祯耍赖地说道。
“这么大了,还不敢一个人睡,我又没让你独自睡在另一辆马车里。”南宫烨突然插嘴道,身子微微前倾,犀利的眸光划过南宫祯稚嫩的脸颊,南宫祯害怕地躲在左思思怀里,就是不依。
“娘,爹好凶哦,他有没有趁我没在的时候凶你。”南宫祯惟恐天下不乱,不知死活地补上这么一句。
南宫烨的脸色瞬间铁青,他挪动身子,挨近南宫祯的身子,放轻手脚地坐到左思思对面,支着下巴,风轻云淡地说道:“我怎么就没早点看出你的心思呢!”
南宫祯被南宫烨瞧到不自在,全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死死地抱住左思思的腰身,似溺水的人终于游到了岸上,细如蚊蚋的声音在车厢里回荡,“娘,从小到大我没怎么粘过你,你就不能心慈地应我一下。我是病人,病人最需要照顾了。”
左思思看了看面色难堪的南宫烨,目光一闪,心下思量,也只有南宫祯敢去撩虎须。她笑道:“好,我抱着你睡会儿。”
南宫祯喜得眉开眼笑,身子往里挪了挪,腾出半边矮榻给左思思侧躺,左思思侧着身子躺下,一双长腿避开南宫祯的伤腿,放在榻沿边,左思思一躺下,南宫祯马上抱住她的手臂不放,一双乌黑发亮的眸子清澈动人,似天上的星子光彩夺目。
“你不是困了么?”南宫烨酸酸地说道。
“抱着娘亲,我忽然又不想睡了,我想听你们说话。”南宫祯四两拨千斤地一笔带过,完全没注意到某人的脸越发黑了。
“我们这样离开,好么?”左思思淡淡地笑道,转移南宫烨的注意力,她的手覆在南宫烨长着厚茧的手上,南宫烨反手握住她的手,汗湿的双手流淌着一股异样的暖意。
“北梁撤军,他们的实力足以对付一个上下不齐心的卫军。”南宫烨轻描淡写地说道,乌黑的眸子闪过一丝怅惘的失落和萧索,转眼间,流光溢彩,清亮的眸子渐渐有了些许暖意,十指交握的两手紧紧牵扯着,他俯首吻了吻交握的素手,闲闲地说,“他们已经不需要我了,新的主帅很不错。”
“孩子还在看哪!”左思思面上染了一层可疑的红晕,两人的亲昵之态在南宫祯面前毫无避讳,左思思虽不是拘泥于小节之人,但当着儿子的面跟南宫烨亲热,她还是有点害臊的。
南宫烨朗声笑道:“他都不脸红,你有什么好害羞的!其实咋们的祯儿某些情事懂得挺多了,他一到十五岁,说不定早早地给我找了个儿媳回来。”
“越说越浑了,心思纯洁的祯儿才不会像你老想些有的没的。”左思思啐了一口南宫烨。
“你就不爱听我说的实话。”
“你那是荤话。”
“我们都老夫老妻了,还需要粉饰纯洁?”
“那你就不正经了?”
“我真是有口难辩,儿子,你说我容易嘛,让你娘待我温存些,怎么就这么难?”
“……”
南宫祯无趣地翻了翻白眼,亲爹亲娘在他面前就着他几岁娶媳妇的事儿,越扯越远。他本人都没有表态,他们倒比他急,一个比一个吼得更大声,都三十来岁的大人了,吵起架来越发孩子气。
朝阳城。
黑沉沉的暗夜里,宵禁的命令一下,晚上的大街再无半个人影。
人人惊惶的日子里,众人提心吊胆的过着看似安宁的日子。
他们又换了一位新皇,不知怎的,自当钱太后垂帘听政,扶持了一位八岁大的皇子登基为新君,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那位新君突发热症,一夜之间驾崩了。
来不及为这位薨逝的新君洒几把伤心泪,他们又迎来了新的国君,出自钱氏家族的七岁幼子,钱太后依然垂帘听政,傀儡皇帝一言一行都受制于钱太后,是个不能说“不”字的主子。
而那位被废黜的太子卫琛担着弑父的罪名,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整张脸不敢照太阳,出门时,不是带上黑色纱帽,就是往脸上涂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自毁容貌,就差卧薪尝胆了。
忍辱负重的卫琛,胸怀天下的卫琛,苦大仇深的卫琛,岂能容忍卫氏江山落入钱氏手中。他们卫氏的百年基业,绝不能毁在蛇蝎美人手上。
即使身负骂名,成为过街老鼠,人见人踩,他也要熬过这段非人的日子,重整旗鼓,在万恶的钱氏江山雄起。
这几日,他不断的联络旧部,暗中与宫中老人联系,准备给予钱太后最沉重的一击。
卫琛在灯下来回走动,剑眉微微蹙着,双手负在身后,慕容靖趋步上前,拽过他的衣袖,将他按到圈椅里坐下,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们再等等,没准儿他正在路上。”
话音落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门外传了进来,风尘仆仆的卫熙载黑着一张脸进来,看也不看等得心焦的卫琛和慕容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大口灌下,将茶杯重重地搁在桌案上,喘了一会儿气,脸色稍霁,缓缓地一字一顿道:“李公公去了。”
“是钱太后下的手?”卫琛面色大变,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双手握成拳,一拳砸在坚实的桌案上,茶盏从桌案上跳了起来,乒乒乓乓地落下,茶盖在茶盏上抖了两下。
“他被钱太后的人发现,担心拖累你,便自尽了。”卫熙载一边说,一边细瞧卫琛的神色,似乎在掂量如何说,才能使卫琛不深感愧疚,暗自责怪自己。
慕容靖不动声色地将手搭在卫琛的肩上,暗暗使力,卫琛忽觉肩上压了千钧之力,茫然回头,对上慕容靖似笑非笑的眸子,他一时动容,情不自禁地握住慕容靖的手,忍声道:“这笔账我迟早会跟她算了,他不会白白的牺牲性命,我也不会甘心背负一世骂名,你们既然跟了我,就由不得我退缩屈服她的淫威。”
“我认识的卫琛又回来了,在来的路上,我还担心你会怒发冲冠,提着一把剑便杀入宫中找钱太后清算。”卫熙载朗声说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