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的清辉殿空了许久，白鹿姑姑却是日日擦拭。前几日她去了一趟皇陵，和贺修叙了叙旧，回来便是开始同礼部的人张罗清显侯宋启珍之女宋蕊进宫事宜。大陈平定中原五国之后，便开创新制，分三省立六部，三省为中书省、门下省和尚书省，而六部则分为：吏、户、礼、兵、刑、工。

前九卿之一的奉常赫连倾城便是如今礼部尚书，不常在御前走动。这婚事便是他授意之下通过殷禄嗣传递给我。殷禄嗣任礼部四使之一的主客清吏使，当时还被我骂了几句，他为此辩解道上司之名不可违。

“那朕岂不是你上司的上司？”我没好气地说道。

殷禄嗣道：“那您要拿话也应当问赫连倾城不是？哪里要用得着我这个小虾米开刷啊。”这家伙要不是我发小，我估计当场就宰了他。

“陛下，白送的美人，不要白不要，微臣给您去鉴定过，虽然没有倾国倾城，倾一条街肯定是有的，和醉花楼的萧春风也不遑多让。”

我气的说不出话来，只想着宋蕊他爹宋启珍听到这句话是不是会追着殷禄嗣一条街打。事后我便特特叫人告诉宋启珍殷禄嗣在御前的一番话，宋启珍当场吹胡子瞪眼睛，找殷九拿事，殷禄嗣被他爹抽了几鞭子，躺在床上两天呜呼哀哉，不过记吃不记打似的，承认错误，坚决不改，没几天又来我眼前活奔乱跳。白鹿姑姑笑言，当真是一只打不死的死猴子。

银朱补充了一句，可惜了还是一只生的俊美的死猴子。

大雪下了三日，于年二十九终于见停。我传那梁王九子梁御疏觐见，殷禄嗣作陪。梁御疏一身黑色朝服，又端了一盒子东海明珠，甚是晃眼。白鹿姑姑倒是见着颇为清奇，对这小子面色那个灿烂。

我咳嗽一声静场，道：“你父王身子如何了？”

梁御疏面露悲戚，泪水涌动，说道：“多谢陛下关心，父王卧榻已经三月有余，一直不见好，看来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殷禄嗣在一边面容古怪，我心中立刻想到这厮肯定在想你这小子就演吧，演吧，果然是一个大孝子啊，看陛下吃不吃你那一套。

王室子弟向来薄情，而梁王一脉有五个儿子，为了梁王之位挣得头破血流，面前的梁御疏命是响当当的硬，坚挺地来到了奉昌，可见他也不是善茬。若说当真对梁王无情还不好说，可要说是孝心赛过大儒，成天下人之表率，那还不如殷禄嗣哪天成了和尚来得实在。

我淡淡地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梁御疏自己也知道点到即止，便扯一些有的没的。其实我有点无聊，而殷禄嗣也正好察觉了我的无聊，于是提议道：“陛下，工部蒋梦楼又捣鼓了一些新鲜玩意儿，见过的人纷纷称奇，据说是木头牛马能够自动行走，真是奇了怪了。小世子也趁机见见，如何？”

我随口一句丢过去：“是你想见吧？”

殷禄嗣顺着杆子往上爬，道：“知微臣者莫若陛下也，还请陛下成全，借了陛下的龙面才好见识一番，蒋梦楼那臭脾气是决计不待见微臣的，偏偏微臣的好奇心大得很，耐不住性子。”

梁御疏问道：“可是蒋梦楼？”他喃喃，显然也是颇有兴致。蒋梦楼十五岁改良了水车，大大提高了百姓的收成，便被称为天才，工部尚书亲自到母亲面前来求人，就将少年蒋梦楼要了去。

工部设在宫外，我换了件银色绸丝的便服便带着一群人前往工部府衙，蒋梦楼的寝居便在这里，僻静的小院子几乎无人。大抵天才之流都有些古怪的脾气，蒋梦楼不喜欢别人打扰他，一日三餐只要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便可。

一听说我要来，可都惊动了，工部尚书钱锡匆匆忙忙从家里赶过来，朝服上一个带子还系错了。

殷禄嗣趁机取笑道：“钱大人，莫非你之前还在温柔乡待着不成？”

钱锡一张老脸通红，吹胡子瞪眼：“陛下千万不要听这小子胡说。”

我给了殷禄嗣一个眼色，殷禄嗣只好讪讪退后，目光中却还是充满了笑意。朝堂上都知道殷禄嗣是最没有规矩的，然而他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最多只是被我揍一顿，别的人可没有这个福气。于是大家见怪不怪，偶尔殷禄嗣调侃几句，还觉得荣幸。因而殷禄嗣年纪小，品级不高，在奉昌城却很是有名。

自然，他的风流之名往往盖过其他的名头。

还未迈进院子，便听“彭”的一声巨响，小院子里便冒出滚滚黑烟。大家都吓了一跳，钱锡更是护在我身前大叫护驾护驾，众人里三层外三层地把我围在里面。

一个衣衫褴褛面色漆黑的狼狈家伙跑出来，大大喘了几口气。众人愣愣地看着房子四周几乎都冒着黑烟，四面都空了，这家伙居然还没死？

殷禄嗣哇哇大叫：“感情唐门的人来了这里开辟新生意？这是什么？霹雳弹？如意子？还是新氏的机关玩意儿？”

梁御疏啧啧称奇，却是摇头不语。

我心中想到，人家梁国的小世子就矜持许多，殷禄嗣怎么就一副我不说话我蛋疼的样子呢？

那人摇头晃脑地走过来，到了钱锡身边哭诉，钱锡首先是被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妖魔鬼怪，直喊救命，待那人报上自己是蒋梦楼，钱锡才正经八百地看他。

“尚书大人，快给我吃的，我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也没有吃东西了。”但凡他捣鼓什么东西的时候，都会废寝忘食，变成一个妖怪。工部的许多小吏已经习以为常，只有钱锡等几个还一惊一乍。

殷禄嗣道：“得，原来真是蒋梦楼这小子。”

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蒋梦楼便用眼睛瞪他：“是你，你做什么来！”不知道殷禄嗣何时得罪了蒋梦楼，被蒋梦楼划入了不受欢迎名单之列。

于是我只能咳嗽两声，企图示意众人我还没有说话呢，你奶奶的一场闹剧！

蒋梦楼看了我一眼，半天没有反应过来，问道：“毛头小子，你是谁？”

钱锡一脚踢开蒋梦楼赶忙向我请罪。我面色微红，天下敢这么当面叫我的人估计都给贺修杀光了，留下了蒋梦楼这个余孽。

殷禄嗣夸张地笑道：“陛下，这小子御前失言，侮辱当朝圣上，赶紧治罪，怎么悲惨怎么折磨。”

“陛下？……什么什么？是陛下？”蒋梦楼终于回过神来，给我来了个五体投地，连忙道，“罪臣不知道是陛下降临，罪臣罪该万死。”

“咳咳……你没有见过朕，不知者不怪罪。”大人不记小人过，母后常常教导我要张弛有度，御下有方，该施恩的时候不要吝啬，适当表现一下平易近人。

蒋梦楼两眼放光，道：“听说陛下八岁的时候曾经制作过能飞上天去的小灯，叫做云霄灯，陛下来此可是要同小臣讨论墨家机关数术？”

钱锡一巴掌拍过去，气得说不出话来，真是一个呆子。

我亦是一阵汗颜，瞧他刚才兴奋的劲，原来是为了这个。听说蒋梦楼和懂行的人极为亲热，对于殷禄嗣这种不懂行的，连理会都懒得理会。

我淡淡道：“这样吧，你既然创造了两天没有吃饭的记录，那再饿一天吧。好来打破前人创下的记录，也不失为一个壮举。”

众人一阵黑脸，蒋梦楼这小子算是太不识抬举了。

殷禄嗣插嘴道：“你刚刚在弄什么，居然弄出这么大的声响？”

蒋梦楼从地上爬起来，拉着钱锡的手亲热地正要说话，钱锡立刻挣开他的手，呵斥道：“陛下在此，当以陛下为尊。”

蒋梦楼兴致勃勃地诉说了一番他的新发明，说是创造了有趣的烟花，不过刚才硫磺石加多了，才引起了“彭”的巨响。

梁御疏怔愣地想了一会儿，道：“这东西可能伤人？”

蒋梦楼看着梁御疏犯了个白眼，道：“废话，我刚才不是差点被炸死？”

众小吏听了心有余悸，还好这蒋天才福大命大，这样都没死！

我看了梁御疏一眼，梁御疏立刻低下头，我心中却想别人或是想不到，或是不会问这个问题，这小子第一个想到的却是这等问题，显然不是善茬。

我被请到了工部正殿喝了一杯茶，钱锡终于拿出了珍藏多年的好茶叶，被殷禄嗣调侃抠门的家伙今天要大掏腰包。说都知道工部尚书钱锡最喜好茶，认为好茶如美女，要细细品味。

等蒋梦楼改头换面，看着也是个俊俏的书生，只是脸色不太好，毕竟饿了两天又通宵两夜。蒋梦楼苦笑着向我讨罪，实在是饿得不行了。

我将茶盏放在手中转了一圈，道：“朕说话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岂有收回的道理。不过你有什么好东西拿出来，令朕满意了，朕就让你将功折罪，赏赐你一碗稀粥。”

于是蒋天才为了一碗稀粥拿出了许多压箱底的家当，看的殷禄嗣和钱锡直瞪眼。这小子奶奶的窝在小院子里还真捣鼓了一些好东西。

蒋梦楼心满意足地将稀粥端走，窝在角落里头将碗也舔了干净。梁御疏一直淡笑不语，我一向都不喜欢心里敞亮但是表面上风淡云轻装很装逼的家伙，便连带着给这位梁王九子的印象分一降再降。梁王难得生了一个好儿子，不能让梁国太顺畅了，听说梁王三子梁溪是个好大喜功之徒，回去就和赫连倾城商量着将梁溪捧上台，阴梁国一把。

正当我思考之际，殷禄嗣怪叫一声：“陛下快看，木头马真的动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