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帝都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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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播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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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我对于父皇的印象,只是停留在母亲的叙述与那幅留在雁栖楼的画卷中。他一袭玄色的衣袍,只留一个柔和的侧面,怎么也看不出曾是亡了旧陈的国主和开辟新陈的霸主,倒更像是一个闲散王孙。

母后总遥望着天际,看冬日雪花纷飞。迁都奉昌之后,母后便在奉昌王宫的清辉殿后栽种了一大片瘦竹,却明明,并不是一个喜爱主子的人。

母后于我登基后的第二年去世,那个时候按照旧周朝历法来算,当时大周五百八十一年。是冬,她回了一趟陈州怀都旧府,回来之后,便是卧病床榻,当年征战沙场的旧疾发作,痛苦不能,我陪在她床边三日,便让我领着她去看一看大雪,回来之后,便永远地睡去了。

大学士傅尧拟了谥号,封端庄文孝皇太后,葬如皇陵。她身前称号许多,先是大周皇族公主,后又是陈国王后,旧陈亡了之后,做了宋国的骠骑将军,后来又兼任大将军和王后,征战四年,终平定北方山河,一举吞并萧国王室,后又同齐王秦律纠缠数年,终于将齐国灭了。又一年,梁国递交降书,做了大陈的蜀国,梁王五十多岁的年纪,跪下给母后请安,那一刻,举国轰动,称赞母亲的功绩,比拟六百年前的夜君司马千秋。

在我看来,母亲最为快乐的,当是十五岁之前的时光,也常常同我说起少时趣事,由此追忆父王。

我搁下笔,揉了揉眼睛,放下了《五国》,指着最后大篇幅书写母后的纸张,笑了笑:“王超宗还真是一个奇人。”

白鹿姑姑和白鹤姑姑是母后身前最为得力的两人,母后去了之后都很是伤心,然而最为悲痛的,莫过于前城府司统领贺修。母后大葬之后,贺修便请命去守灵,面含悲戚,仍旧对我笑得清隽,道:“陛下,奴才这一辈子都是主子的奴才,她去了奴才也要去给她守着。”他坚决称母亲为主子,以奴才自居,不敢逾越。

我当时听了只觉得心中莫名悲恸,点了点头,应声道:“母后在天之灵,会明白你的一片心意的。”

银朱凑过来看刚刚大肆排印的书册,眨了眨眼,问我:“陛下,这人不肯在奉昌城待着,又去了江南?玉屏姐姐又该恼了。”

我不禁失笑,银朱向来话不多,一直都在我身边伺候着,说是要替母后守着我,坚决终身不嫁人。

“那一对是欢喜冤家,由他们去。倒是齐城,在西北许多年,都不曾进京,今年过年也该来一趟奉昌了。”我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有些烫,银朱立刻过来给我扇了扇,有些自责,道:“早知道应该让先凉一凉。”

我吹了口气,又喝了一口,道:“梁王的新贡上来了,你猜是什么?”

银朱摇了摇头,称不知道。

殷禄嗣便在这时候来求见,笑嘻嘻地给我请了一个安,道:“陛下,梁王的朝贡队进京了,这次来的是梁王九子,从五个儿子中杀出来,看来最终是他继承梁王的位子了。年中梁王便来了书信报他身子骨已经不行了,说是属意小儿子。”

“看来那最小的妃子最会争宠,朕记得那还是梁王后来才纳的,是温家旁支的女儿,似乎是叫做温泠泠。”

“正是,王上好记性,梁王九子今年正好满十七,比陛下还小了两岁,宗室那边似乎反对者居多,所以今次才会浩浩荡荡来奉昌朝圣,希望得到陛下的支持。”

“殷禄嗣,你觉得那九子如何?”

“倒是一个命硬的,路上遭遇了三次大刺杀,七次小刺杀,只是受了一点轻伤,没死成。”殷禄嗣又是一笑,他是贺修的关门弟子,又是殷九的儿子,虽然只有十七岁,可十三岁便上了战场,曾经还得到过母后的赏识。

这家伙却也是一个纨绔,奉昌城内许多官家小姐对他既爱又恨,年前他母亲如霜还为此进宫求了白鹿姑姑一次,让我给他指一门婚事,成天这般迟早出祸事。这小子当时可怜兮兮地来求我,说是过了二十五岁之后再娶妻,趁着年少长风流。

我一笑:“那这差事便给你,办砸了便塞给你一门婚事。”

殷禄嗣立刻垮下脸来,道:“那要是办好了呢?”

我一瞪眼,笑骂:“着不正是你应该做的吗?还瞅着朕给你什么赏赐不成?”

殷禄嗣立刻苦脸滚蛋。

银朱扑哧一声笑道:“就属他在鼻下面前最为闹腾。”

“这便是他聪明之处了。”我说道,在天子面前戴着面具,不是找抽就是找死。

大雪果然如期而至,纷纷扬扬,比在曲阳之时还要厚重几分,母后生前常叹这不是江南的雪,她是出身在江南的人,年纪一大便开始怀旧起来,每年总有几个月是回去江南住上一阵子。朝堂上一有争执,许多人习惯性地便给她去信,她又原封不动地给寄回来给我看,银朱在书房里给我一封一封地读着玩。

“年初,清显侯之女宋蕊便要入宫了。”银朱突然说起来,替我披上一件厚厚的外衣,语含探寻。

我握了握她的手,道:“自个儿不还是凉着吗?”

银朱郑重其事道:“陛下是万金之躯,银朱怎么能和陛下比。”

窗外雪花簌簌,梅花开得正好。我忽然想起那句诗词:万里雪深时,当相忆。

我回过神来,正对银朱,问道:“你真打算不嫁人了?一辈子不嫁?今年都是二十七的人了。”

“陛下是嫌弃银朱碍眼吗?”

我嗤笑:“怎么会,只是觉得这样一年一年下去,朕心中怕是会后悔。”

“王上后悔什么?”

“后悔没有让你在最好的年纪,给你幸福。”

银朱一怔,低垂着眉眼。她在幕后身边就常常是这副样子,性子沉静乖巧。我抓住她的肩膀,道:“抬起头来。”

片刻之后,银朱缓缓抬头,道:“陛下,银朱愿意永远留在陛下身边奉茶,做一个小宫女,直到王上厌弃了。”

我皱眉,轻声斥责道:“说什么傻话。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人?就算他死了,也放不下?”

银朱目露水光,当是心中凄苦,道:“银朱前半生为大陈尽忠,报答姑姑恩惠。后半生只愿意为他一生守寡,别无所求。”

我道:“痴儿。”此言亦是当日母后评说银朱的话。

大周五百七十一年,曹翌扬于丰州叶丽城同母后决战。年仅十六岁的陈银朱替母后出战,惜败曹翌扬,从此一颗心便系着他,再无他人。

荣国公巫连横向母亲示意多次,求娶银朱,都被拒绝。后巫连横娶清远侯之女宋莲,新婚之夜大醉骂曹翌扬,生时也就罢了,死了居然还要和他抢女人。事后银朱在给荣国公的封地上动了一点手脚,巫连横一笑置之。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是注定为了别人而生而死。

不几日,梁王九子入奉昌,我于凤鸣店设宴。梁王九子梁御疏生的俊朗,身子挺拔,面如冠玉,眼若含星,一笑便打动了许多年轻的女官。

我问银朱:“此子如何?”

银朱八风不动,答曰:“甚好。”

我心中好笑,得到他这样一记评价,不知道梁御疏是喜是忧。梁御疏向我行跪拜之礼,面色恭谨:“微臣梁御疏,拜见陛下。”

我敛着目光打量众人,点头让梁御疏起来。母后总说我长得大眼睛,不是好事,这样会少了几分帝王的威严,因而我从很小的时候,就习惯了微眯着眼睛看人,久而久之,被外人觉得我气势越加凌厉,不禁让我微微汗颜。母后却甚为满意,说:“嚣之,因为你是帝王,所以要不怕别人看,你能做到七分,就要说你能做到十分。就算是虚张声势也好,要让人怕你,怕你,他们便会敬你,厚厚便不敢直视你。当然,为君者给别人的感觉也不能仅仅只是敬畏。”

我总是默默记下母后生前的只言片语,心想总是有用的,即便当时无法理解,事后想来便越发觉得有理。现在看来,母后作为皇后微微有些屈才了,到更是能成为一代女皇。贺修曾悄悄对我说,主子这么多年不就是隐在后面的女皇?你看永嘉长公主厉害吧?一样对主子充满敬畏;李不毗那老狐狸厉害吧?可到了主子面前也不敢说有的没的话;再看被传了有帝王之相的齐王?不一样死在了主子的剑下。小主子,主子心中有数,嘴上不言。

我深以为然。不知道父皇在世,是心疼多一点,还是开心多一点。

觥筹交错,丝竹不绝,我独坐高位,看众臣工喝个酒还要拍我三分马屁,心中不免好笑。殷禄嗣屁颠屁颠跑来,对我说:“陛下,梁御疏真他妈是个妙人,居然将米国的小公主抓住了献给陛下,事前可一点风声都没有!”

我瞪眼,阴阴一笑:“殷禄嗣,你这张嘴是不想要了不成?在朕面前居然也口出秽语。”

殷禄嗣连忙自打嘴巴,舔着脸道:“微臣知错,这不天天混在一帮大老爷们身边,都沾染了恶习,污了陛下的耳朵。要不陛下将梁御疏送来的一匹美人,赐一个给微臣?”

我一脚踹开殷禄嗣,气笑:“你还和大老爷们混呢?那醉花楼那边是谁和骠骑将军动的手,据说是为了抢最红的花魁萧春风。哼,朕看你是早就瞅准了那批进贡的美人,说吧,要哪个?”

我明明踢得不重,殷禄嗣却夸张地在地上滚了两下。旁人嗤之以鼻,聪明人却知道这是朕对于他的恩宠。

闻言这厮立刻从地上滚起了,一双狼眼大放光彩,道:“陛下是同意的微臣的微笑愿望吗?”

“说吧。”我似笑非笑。

“便是那个叫做苏惑的舞姬。”

“传朕口谕,便将苏惑送给荣国公庶子巫谨林。”

殷禄嗣忙半句话被噎住,比死了娘亲还要凄惨,忙跑过来抱我的大腿,哭诉道:“陛下不能这样坑奴才啊,奴才给您做牛做马,奴才只求陛下收回成命啊……”

这厮哭诉的本事太好,在御前居然给说了一炷香,我听得一个头两个大,终于熬不住他。

两个时辰后,便让人打包了那个叫做苏惑的舞姬,送去了殷九府中,传话的小太监这样笑着说道:“殷大人,您家公子在御前哭诉了一炷香,给求来了这位姑娘,看来您家公子是收性子了。”

如霜喜出望外,哪里管那女子出生如何,只道是儿子终于学乖了,又让小太监感谢我皇恩浩荡,说了一堆小太监最为顺溜的溜须拍马之言。

当夜,我大笑,在永辉殿将此事与银朱说笑一通。***(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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