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凌波阁等了两天，到了第四天下午时，才等到公仪勋。

玥瑶在三楼的厢房，听到侍女进来通报，就走出了出去。

才到了楼梯口，就见着公仪勋穿了一身墨线绣着山水图文的白底绸袍，由一楼顺着阶梯慢慢的上了二楼。

他在楼梯口略一停顿，走到走廊边靠近碧落湖的窗边站定，半倚着身子靠在窗棂上，微微侧仰的脸上仿佛有些疲倦，眉心始终拧着一个浅浅结。

玥瑶心中一动，正要出声叫他。公仪勋叹了一口气，站直了身子，转过头来。

却不是看她，眼睛转到了楼梯口处。

玥瑶这才发现，一个女子跟着他后面走了上来。

穿了一身淡紫色的绸面夹袄，梳着一个略显俏皮的同心髻，随意的扶着楼梯的扶手上，半倚着身子，笑意盈盈的看着公仪勋。

李婉。

玥瑶一看见女子的脸，不觉嘴里有些发干。

再回头看公仪勋，他朝着李婉微微一笑，目光温和柔软，方才堵在眉间的凝厚和疲累完全消失不见。

玥瑶忽然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滚动起来，堵住她的每一个毛孔，叫她不能呼吸。

她下意识觉得，自己应该马上走开，可偏偏有那么一会儿，她觉得自己脚被牢牢的黏在了地上，迈不出步子。

前世时她看小说里，形容人身体忽然僵住时，常会选用石化一词。

她一直以为那是夸张的说法。

可是现在，她却觉得那是再贴切不过的形容词。

李婉首先回过头来，看见她，先是一愣，随即就转头去看公仪勋。

公仪勋看见玥瑶，脸上是满满的惊讶。

他下意识的皱了皱眉：“你怎么在这里？”

公仪勋脸上的表情似乎叫李婉很满意，她脸上露出的几分防备和怀疑顿时一扫而空，望着玥瑶，眉眼弯起：“想不到，玥瑶妹妹也偏爱来这凌波阁，竟会在这见到妹妹，真是巧。”

说话声音温婉亲切，好似与玥瑶是相熟已久一般。

不等玥瑶说话，一个女侍走了上来，瞧了瞧公仪勋：“公仪公子来了，有位林小姐等您很久了......”

“这没你事了。”玥瑶打断了女侍的话头：“你下去吧。”

女侍一抬头，才瞧见站在楼梯口的玥瑶，福了一福，转身下了楼。

公仪勋看着玥瑶，眉梢微微动了动，目光有复杂：“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玥瑶喉头堵得慌。

想了半天。

“我瞧着你这几日，没有去教元皓写字了。”

“元皓是没有请到正式的老师，我受寿王所托，也只是临时去几天。如今，他的老师来了......”说到一半，公仪勋嗓子忽然有些干哑，他清了清声音：“我就不用去了。”

玥瑶微微低头，无话可说。

李婉笑了起来：“听说前些日子，入宫选妃，九殿下很喜欢玥瑶妹妹。怪不得皇后姑母一直说，妹妹是个有福气之人阿。”

九皇子？

玥瑶忽的抬起头来，看着李婉。

她的笑容并不真诚，但却不像在说假话。玥瑶可以明显的感觉她掩藏在笑意之下的尖锐目光里，载着那么几分掩饰不掉的嫉恨。

玥瑶又偏头看公仪勋。

他作为九皇子身边的人，并没有出声否认李婉说的话。

他只是定定看着玥瑶，目光冷淡而又平静，仿佛想把她看穿，又仿佛有些同情她......

玥瑶极力的想从公仪勋的眼神里读出些什么，但他的瞳眸里却弥漫着又深又浓的雾氲，她一走进去，就迷了路。

“瞧妹妹你这样子。”李婉笑了笑：“可是太过惊讶，而不敢相信？”

玥瑶没有答话，垂下眼眸：“木槿，我们走。”

公仪勋注视着玥瑶的背影走下楼梯，在拐角处消失不见，眉心突突的跳了一下。

过了几日，皇上下了赐婚旨意。

镇北将军嫡女金媚曦温良恭候，才情出众，特许为孝景郡王慕辰为郡王正妃。

忠勇侯嫡女林月瑶娴淑大方，贵而不恃，谦而益光，特许与皇九子若谦为妃。然念其齿若年幼，不堪庶务，难持中正，故暂立于侧位。

两道圣旨一下，顿时在京中权贵中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媚曦入选，是在情理之中。

玥瑶入选，却叫人有些意外。毕竟林家门第虽高，家底到底不厚，这几月来又连连闹出些笑话。如此情况下，玥瑶都能被选上，不由的叫不少原先瞧不上林家，或是与林家疏远已久的公侯勋贵们又是羡慕又是恨。

除此之外，还多了不少流言蜚语。

稍好些的，便传玥瑶借与康成公主交好之便，接近九皇子，费劲一番心机，终于博得九皇子亲睐。

又传林夫人进宫向皇上皇后把自己和离之后的凄苦哭诉了一整天，叫皇上动了恻隐之心，才把玥瑶许给了九皇子，但终究不喜欢她，只叫她做了侧妃。

坏的，便揣度玥瑶是用什么不可告人的方法笼络了九皇子，叫他不得不娶了自己。

其中一个版本，更疯传玥瑶肚里已经有了九皇子的骨血，说她与九皇子，乃是指腹为婚。

只不过，大多数的风言风语，其实并没有传进玥瑶的耳朵里。

自接了旨以后，她就把自己关在了绘雅轩里，闭门不出了。

云旭尧来了好几次，她也不见。

传话人在府门口和绘雅轩来来回回的跑，玥瑶总能找到各种理由拒绝。林夫人跟她讲道理，说责她，她也不恼，只是听不进去。

每天，就躲在屋里看书弹琴，总要到深夜才睡，可天还没亮呢，就醒了过来。

以前，她总是克制着不想吃饭，可如今叫她吃，她也吃不下。

仿佛一夜间，就对所有事情失去了兴趣。

可是又好像变的极有耐心，无论是林夫人过来找她说话，还是元皓来找他学吹曲，她都像没事人一样好言好语的说话，不急也不燥。身边的几个丫头偶尔手脚毛躁，摔了茶碗，她也只是看一眼，什么都不说。

林夫人着急起来，见玥瑶听不进自己说话，便请了寿王妃来开导玥瑶。

寿王妃在绘雅轩坐了一个上午，直到用午膳时才离开。

晚上的时候，玥瑶在窗边呆呆的坐了一个下午，晚上的时候，终于有了点精神，主动开口叫翠竹去做几个小菜。

林夫人知道后，奇了，问寿王妃和玥瑶说了什么。

寿王妃只笑了笑，叫林夫人放心，说玥瑶是个有悟性的，不会一直想不开。

第二天一早，玥瑶躺在床上，还没睁开眼睛，就听见木槿、翠竹和海棠几个丫头，在庭院里叽叽喳喳的说话。

“木槿！”

她睁开眼睛，叫了一声。

没有人答话。

“翠竹！海棠！”

就听见几个丫头在庭院里嬉闹，也没人应声。

玥瑶皱了皱眉，披了一件容貌长袄，起了身，推开了窗户。

一阵清凉的风吹了进来。

跟着一起进来的，还有一大片莹白透亮的光。

下雪了！

围墙和屋宇上，都堆了一层白白的积雪。

翠竹在侧屋的厨房里烧着热水，有淡淡的青烟冒出来。木槿和海棠，拿着小铲子和扫帚，一边扫雪，一边站在庭院里开着玩笑。

被染成白色的草地上，踩满了乱七八糟的的脚印。

南面池塘上结了一层雾濛濛的冰，远远看过去，就像镶在雪地里的一面镜子。

这是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满目的白光映射进来，玥瑶的心情顿时疏朗起来。

用过早饭，嫣红来了绘雅轩，告诉玥瑶，早上刘老来找过林夫人，说是云家人要回蜀中去了。

“他不是要留在京里考武试么，怎么忽然又要回去？”玥瑶闻言呆了一呆：“他们现在回去，也未必能在正月前赶回蜀中阿，难道打算在路上过年关？”

嫣红道：“刘老说了，本来云公子就对考武试兴趣不大，反正考不考得上，都得回蜀中去帮衬云将军，这次来，主要是为了和小姐议亲。可是小姐已经被皇上赐婚给了九殿下，他们再留在京城，只怕多有不妥。如果叫皇上知道了两家联姻之事，反而不好。”

这话说的倒也不错。

九皇子是公认的储君的热门人选，如果云家现在还摸不清头脑，在与林家结姻之事上纠缠不清，只怕以后麻烦的不止是一个人，还会连累到整个家族的命运。

玥瑶想了想：“刘老还在么？我跟他一起去桃园，见一见云公子。”

“不必了吧。”

“怎么？”

嫣红抬眼看了玥瑶一眼，支吾道：“这大冷天的.....”

玥瑶眼神一暗，似乎明白了什么：“是我伤了他的心么.....”

“也不是。”嫣红有些犹豫：“只是前些日子，云公子一直想见一见小姐，跑了好几次，在府外一等就是大半天。可能是等的有些久，云公子好像是感了点风寒，因为过些日子他们就要上路，所以这些日子，一直在府里养病。”

说玥瑶听了这些话，不愧疚，那是假的。

她不仅心有愧疚，还隐隐有些懊悔。

若是她不一直挑挑拣拣的，及早顺了林夫人的意思，和云家结了姻，也不至于会有后面赐婚的事情。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又或许，即便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也未必会及时醒悟。

想起公仪勋那冷淡表情，忽然觉得心口又被狠狠的扎了一下。

她自恃聪明，便故作冷静，然而转来转去，还是陷了下去。

可终究，还是没有得到他的心。

或者，她本不该做此奢望。就像寿王妃跟她说的，人之痛苦皆来源于过分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