靶场的靶子高度都是有定制的。

按照大显朝大多数男子的平均身高减去胸腔以上的部分，靶台大概会设定在离地四尺到四尺半的样子。

本来，如果是一个射艺精良的箭手，那么靶台的高度有所偏差其实是没有多大影响的。

毕竟射艺训练的根本并不只是为了优美表演，而是要运用到实战中。而无论在战场上或是狩猎围场，敌人和猎物多是奔跑运动中的，出现的方向不同，射击角度也是千变万化，根本

不可能像靶子一样维持在固定的高度和固定的位置。

林成峰当年的射艺是非常精良的。

可是玥瑶私底下问过迅哥，他哥哥在雁荡居的这些年别说射箭，就是连弓弦都没有拉过一下。

纵然有着以前深厚的基本功，可他现在已是坐在了轮椅之中。拉弓时手臂两边多少会受到旁边的扶手掣肘，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不能发挥出当年的水平，准确的将箭射到比往日练

习的箭靶高出一大截的八字里，实在是个问号。

玥瑶在林夫人眼中，也看见了与自己一般无二的疑虑。

“这靶子为什么会比平常规制的高出了这么多？”玥瑶眼睛虽然仍然看着武场，头却微微偏向九皇子。

九皇子嘴角斜斜的往上勾起，审视的看了玥瑶一会儿，慢慢的踱步走到她身边：“这是父皇的意思。抬高靶台，可以稍微增加一些射击难度，淘汰掉一些个子过于矮小的文生。”

“难到矮子就不能做官？”玥瑶闻言，微微皱眉，却有些不信。

在她看来，眼下这法子倒更像是拿来对付林成峰的，想起康成公主曾经提过的那个在文试贡院冻死的武生，只觉得心下发寒。

毕竟一般人再矮，也极少会矮过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

“文生孱弱，本就不堪大任，要是连个子都达不到标准，未免有伤朝廷门面，这样的文员不要也罢。”九皇子大有深意的望了玥瑶一眼：“你要知道，父皇不喜欢你哥哥来考科试，并不只是因为他弃武从文。”

玥瑶低头瞧了一眼已经推着轮椅到了场中，正坐在椅子里拉弓调整角度的林成峰，见他受限于轮椅的空间，左右扭摆着身子变幻姿势，显得颇有些吃力.....不只是因为林成峰弃武从文，难道还因为林成峰残废的形象有碍体统颜面？

玥瑶和林夫人对视一眼，脸上俱都有些变色。

没想到皇帝对文生的录取还有这样严格的要求。

玥瑶轻轻咬唇：“哥哥并不孱弱。”

九皇子不以为然的淡淡一笑，目光重新落回文生比试的骑射场中。

文生比试，一人有十箭，分两次射完。

此时，林成峰已做好了拉弓开箭之势，他眼睛专注的盯着靶心，一动不动。

第一箭非常重要，射的不够好没有关系，但千万不能射差。第一箭的失败，往往会叫人丧失信心和斗志，往后再努力，也很难射出佳绩。

第一个上场的文生射在了离红心一指宽的外围，也算是个不错的成绩。

轮到林成峰时，围观的文生俱都颇有兴致的得想瞧瞧这位废了双腿的武子能射出怎样的成绩。可由于他调整的姿势的时间过久，旁人都看了没有耐心，纷纷转过了头去。

林夫人眼睛紧紧的盯着武试场，下意识间握着玥瑶的手掌心中逐渐渗出了细密粘湿的汗渍。

玥瑶心下也是一样的紧张忐忑。

“咻！”

一声颇为响亮的破空声传来，林成峰手中的羽箭便划空飞了出去。

骑射场周围的看客，在场下等候考试的文生，以及站在看台上的林夫人和玥瑶等人，目光都被这支羽箭吸引了过去，只见它划过空中，如同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一样，上了天空，就不想再回来了。

这支羽箭越飞越高，在空中勾出了一个优美的弧度后，终于越过丈许高的围栏，落到了隔壁的武试围场中。

两个正骑在马上缠斗得难见难分的武士，包括旁边看台上的无数亲贵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羽箭怔得愣了愣。

那边的司武士官高声唱道：“第一箭，落靶！”

林成峰第一箭居然脱靶！

而且还脱的如此离谱，直接飞过了两边围场间隔得围栏。

两边武试场中的人，都经不住大笑了起来。武官笑的最为响亮，笑声中还夹了几句调侃骂娘的粗话，觉得林成峰真真丢了武士的颜面。文官称们也低声窃笑，林成峰不自量力，过气的武子也不过尔尔。

林夫人身子微微一抖，险些有点站不稳。玥瑶忙伸手过去扶住。

九皇子浅笑着轻哼了一声，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玥瑶听着他鼻音透出的那份清晰明了的轻视，心下冰冷间更平添了几分酸涩。

坐在看台中间陆小姐，不耐周围一片粗鄙的笑声，颇为不耐的掏出怀中香巾帕子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

“这羽箭能射到这里，臂力很强阿。”

陆将军望着稳稳的插在地上的那支羽箭，即使被场中的武生挥刀一削，箭身断为两截，箭头和一小节箭身依然牢牢的嵌在泥土里，竖立朝天。

“父亲，说得是真的吗？”陆小姐放下手中帕子，瞧了瞧场中的羽箭，果然有些不同寻常。

“这样硬的地面，也能被羽箭纵入三分。便是你的几个哥哥们，恐怕也做不到如此。”陆将军脸上露出些疑惑之色：“文试场上竟会有这样的武学奇才，真是稀罕。”

“音琪。”

“小姐？”

“去打听一下，方才射了这箭的文生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陆小姐对自己丫鬟吩咐道。

“是。”音琪答应着，便绕了出去。

文武试场的围栏的最右侧设了一道小门，只有督试的司武士官可以随意通过。音琪虽不是司武士官，却是司武士官们都畏惧的西北大将军家的仆从，所谓身后有靠山，走路都冒金光。她一报上安陵候的大名，守门的侍卫便笑着送她过去了。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林成峰动作不紧不慢的又抽出了第二支羽箭。

音琪瞧着，只觉那场上之人身为眼熟，不由的呆了呆，没走几步，便撞上了一个高大宽厚的人影，身子晃了几晃，险些摔倒。

她稳了稳身子，退开几步，才发现此人一直站在骑射场看座外的灰色围墙的角落里，正挡在过路的地方，却气都不吭一声！想着是哪个不着眼的侍卫，正要埋汰几句，抬头一看此人已年逾五十，不但身形高大，而且身上绸服绣的仙鹤纵云乃是侯爵一级才能使用的图案，吃了一惊，忙低头行礼：“奴婢无状，冲撞了贵人，实在对不起。”

男子却二话不说，转身走了开去。

林夫人正伏在栏上焦虑不安，却在人群稀疏的围墙边瞧见一抹熟悉之极的身影，心头不觉一震。

但不等林夫人多及思虑，文试场地中，又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讶异声。

只见林成峰这一次抽出羽箭来，却没有再拉弓上弦，反而将弓架到了自己的脖颈上，箭囊系在自己胸前。

“峰儿，这是要做什么？”

玥瑶自然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但见林成峰脸上并没有第一箭失手后的晦暗，反而面色平静如常，心下又是惊奇又有些许欣喜。

林成峰用下巴和胸骨抵住弓，腾出两只手来撑到了轮椅两边的扶手上，低头用嘴角缓慢的抽出一支羽箭来！

九皇子颇有些惊讶：“你哥哥不会想用这种方式射箭吧？”

玥瑶也吓了一跳，也有些不敢相信林成峰竟然这样大胆，想用嘴将箭射出！？

“咻！”

然而，还没等大家惊讶落地，林成峰嘴中咬的那一枚羽箭已然猛敲弓弦，幡然射出！

羽箭出走的轨迹笔直而圆滑，朝着靶子直击而去，正中靶心！

场中忽然被消音了一般出现了片刻的安静。

林成峰又慢慢的抽出了第三只羽箭。

一如前法依然射出，又是正中红心！

连射了两只羽箭，似是手掌有些支撑不住，他停了下来，撑着两边的扶手又坐回了轮椅中。

文试考场两边围观的人间，忽然爆发出一阵嘈杂的议论，有赞叹、有惊奇，各种纷杂错综的话语如潮水般铺面而来。

甚至引得武生武试场那边的一些注意，不知文试场这边旁观的人明明连这边三分之一都没有，怎么此起彼伏的交谈声音那么大？

林夫人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抓着玥瑶的手更是激动的紧了又紧，眼睛却牢牢的盯着正坐在轮椅中稍作松动着手腕、稍作休息的林成峰，似乎害怕如果少看一眼，自己儿子就会在原地消失不见一样。

玥瑶伸手拍了拍林夫人的手：“母亲安心。”

林夫人回过头来，点了点头，但手上还是紧张的直冒汗。

林成峰安静坐在场地中央。他的眼眸微微垂下，面容沉静，仿佛周围一切喧闹、纷扰，都与他毫无关系，天地间其实只有他一个人存在一般。

九皇子立在看台上凝目瞧着，脸上渐渐浮起一丝沉吟之色。

林成峰休息了片刻，又用胸口架起了弓，双手扶着轮椅两边的扶手慢慢的撑了起来。

随着他这一举动，场地周围议论的人们忽然极有默契的停了口，将目光刷刷的转了过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