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元和车夫两眼朝那朱漆门内望着,一会儿,就见西门煦和桃红慢慢走了出来,那南婶子低着头,弯着腰,全然不似他刚敲门的那个嚣张的样子。
“小妇人就送到这里,姑娘好走!”南婶子在桃红嘴里掏了半天也没弄清西门煦的身份,只好称姑娘。
西门煦倒不在意,她连看都没看南婶子一眼就朝外走去,倒是桃红说了两句客气话。
南婶子和桃红说了半天竟说出感情了,倚着门直看到她们车子转弯不见了才着门。
车夫和桃红打着浑,郑元帮忙赶马,西门煦则坐在车内默不作声。
“大小姐,听南婶子说,谢太太人也是不错的,对下人很是宽厚!”看着西门煦脸色不好,桃红和车夫说了几句之后,就小心翼翼地安慰了一句。
谢太太对下人都不错,那将来若是西门煦过门,定然不会太难受,桃红的意思很明显。
西门煦眉头一皱,桃红就悄悄移到一旁。
西门煦的思绪就回到刚才谢太太一番话上面:“既然大小姐如此坦诚,我也就不隐瞒,刚开始春儿说起此事之时,我也是反对过的,只是春儿执意如此,就连他父亲都拗不过他,大小姐既然决定了这样做,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春儿哪里……”后面就是一句长叹。
这番话让西门煦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花园里的痴痴相望,苏堤上的真情流露,这一切的一切,就这么随风而逝了么。
走到这一步究竟是为了什么,西门煦想到这里,鼻子不由得一酸,眼泪就漫到了眼眶里,桃红没有朝这边看,西门煦转过脸去。
“大小姐,到了!”桃红高兴地说,走了几天,一看到西门家的那扇朱漆大门,还真让人觉得亲切。
西门煦心里却是一沉,车子一下子就停了,郑元下了车,走到前面,掀开车帘,西门煦站了起来,踩着车凳下了车,三人就朝大门走去。
“大小姐!”门房的小厮正伸头缩脑地张望着,见是西门煦就赶紧迎了上来。
西门煦四面看了一看,见那门窗台柱,俱是油光滑亮的,院内丫环婆子来来往往,很是热闹。
“看这灯扯得,红澄澄的真喜庆!”桃红兴奋地指着院旁的一株大槐树,上面挂着五六个大灯笼。
二哥喜期将近,西门煦心里就是一滞。
“大小姐,大小姐……”看到西门煦回来,一个个都上来打招呼,西门家的主子们本就不多,西门煦虽算不上西门家的正主子,却是如今掌家太太陈氏的大女儿,得罪不起。
西门煦虽面无表情,然则还是微微点头。
转到后院,看着那回廊,西门煦止住了脚步。
“大小姐,到含月楼去么!”桃红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西门煦摇了摇头:“去夫人那儿吧!”再怎么样,回来总得去母亲那儿禀报一声。
“大小姐不梳洗梳洗!”桃红提醒了一句,今天她觉得西门煦一天都不正常,先是在普陀寺匆匆要回来,后来又莫名其妙去了谢家,再后来在车内神情出乎意料的失神,现在,没有梳洗就去见夫人,这样慌慌乱乱,失魂落魄的实在不是西门煦的个性。
“去吧!”西门煦掉转头朝陈氏的随意轩。
此时,陈氏正穿着家常的鹅黄绸对襟衫子歪在那宝椅上,贵姐站在一旁。
这几天西门浩大婚,陈氏这个当家夫人忙得连休息吃饭的时间都减了,就是这样,还是前脚出了账房,后脚人就跟到了随意轩,要不就跟到庆寿堂,老太太一见眉头就皱了,连陈氏晨昏问安都省了。
今天陈氏突觉得肩背酸痛,就叮嘱平烟,所有人不管多大的事暂时都不许来打扰她,这才得到了片刻的安静。
偏偏贵姐又撞上来了。
“夫人,二公子那里的药!”贵姐欲言又止。
西门浩刚病的时候,陈氏就让贵姐过去,药是熬着吃了,三分却只一份的量,这就是为什么西门浩老是不见好的缘由,现在人家喜事都定下了,就没必要这么去折腾了,在贵姐眼中,西门浩还是个孩子,而且很是斯文懂礼,对下人也很和气,就像这一段日子,他每次看到自已送药都会说麻烦了,过意不去,不像大公子,对下人呼来喝去的,贵姐毕竟是个厚道人,因为这事,她是日夜不安,终于憋不住来求陈氏了。
可是话到嘴边,她又不知怎么说出来,难道说让陈氏不去害西门浩,这话是大不敬,依贵姐的性子,也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的。
陈氏眉头就是一皱,她知道贵姐想什么。
这时,门口就传来平烟的声音:“大小姐回来了!”
贵姐低头垂首,陈氏的眼睛就望向门帘,身子也坐正了。
门帘一响,西门煦就从用手托着珠帘的平烟身旁走了进来。
几日不见,陈氏细细地看着西门煦,见她满脸的伤感,身子越发显得纤瘦,更兼之那沉香色水纬罗对襟衫儿,玉色绉纱眉子,白碾光绢挑线裙子,整身上下一片素净,更显得脸儿白白的,陈氏眉头又是一皱。
贵姐就朝西门煦道了安:“大小姐回来了!”
西门煦淡淡一笑,微微点了点头,陈氏就朝贵姐说了一句:“明日是女家做喜酒的日子,后天是过日的日子,这两天你认真着些,二公子的病倘要在这个时候好了,可见就是真喜了!”
贵姐听了这话,眼里就显过一丝惊喜,忙低头道:“夫人说得很是,奴婢记下了!”
“嗯!”陈氏点了点头:“药要按时服用,这一向二公子病着,想必房里的丫头们也惫懒了,你管着,若有胆大包天不服的,你只管教训着,不必来回我!”
贵姐一连串点头说是。
陈氏一挥手,贵姐就退了出去。
“坐吧!”陈氏略显疲惫,西门煦就微微一笑,她突然想起在西京之时母亲那雷厉风行的样子,那时的她几曾疲惫过,她身边的宫女嫔妃们都小心翼翼地侍候着,纵是如此,一两天就会有人头落地。
“谢母亲!”西门煦就在陈氏那宝椅一则的紫檀木方凳上落了座。
“煦儿,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西门煦朝陈氏看去,看到了她眼中的疑惑,就淡淡一笑:“母亲好快的手脚,没想到煦儿才刚走,二哥就要成亲了!”说了这句,又想起在谢家的事来,西门煦就微微叹了一口气。
陈氏看在眼里,不由得一愣,那个冷漠高贵不可一世的皇太女西门煦何时会变得这般多愁善感起来。
“去过谢家了么!”陈氏度着西门煦的脸色问了一句,若不是谢锦春,估计还没有人能让她叹气。
西门煦脸色一暗,心头一酸,轻轻地点了点头,陈氏看去,就看到了西门煦眼眶的湿意,她在心里微微一怔。
“谢家公子是个极好的人!”
陈氏也叹了口气,看到女儿这个样子,她也觉得怪怪的,不知道是怜惜还是什么。
西门煦突地笑了,笑得很灿烂。
“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西门煦喃喃地说。
陈氏却摇了摇头,站了起来,看向窗外那一抹阳光:“一切才刚开始!”
西门煦没有说话,陈氏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窗外。
“母亲,您就能肯定父皇还活在这个世上么!”西门煦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陈氏脸色就是一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您又怎能肯定女儿进宫就能见着他,也能救他,难道说,他会在盛国皇宫内!”
西门煦冷冷地看着陈氏,好像这事与她无关。
陈氏转过头来看着女儿,突地笑了,这个样子就是她的煦儿,她的煦儿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国是大盛国破的,玉妃和佑儿是大盛国的傀儡,你父皇在轩辕国的话,大盛皇帝就不会费这许多心思了,他一定在大盛国,但却不一定在皇宫,你要做的,就是接近他们,套到你父皇的消息,然后再采取行动!”陈氏肯定地说。
“找到了又能怎么样!”西门煦从嘴角嘣出了这样一句话。
陈氏一愣,回过头来,西门煦就看到了她眼角的希冀:“他是你的父皇,找到他,我们就回轩辕国去,我们一家子好好过日子!”
西门煦没有作声,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难道说你喜欢上了谢公子!”这时的陈氏突地眼露精光,面容为之一变,看起来竟有几分可怕:“你,你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了么!”
“母亲!”西门煦看向陈氏的眼神很空洞:“女儿虽和谢公子见过两面,可他是什么样儿女儿也分不清楚,何况女儿曾经有男宠三十几个人,个个貌美如花,女儿不至于到是个男人都恋的地步!”
陈氏一愣,脸色慢慢缓缓和下来:“你既然对他没有心思,为何还这样失魂落魄的,你这个样子,让母亲靠谁去,何况你父皇现在下落不明。”
“母亲!”西门煦眼神慢慢聚焦起来,脸上带着笑,但有了一丝无可奈何:“我们,我们重生了不是么!”
“煦儿!”陈氏声音突地提高了。
“哗啦”一声响,陈氏眉头一皱:“谁!”
平烟神情紧张地拉开珠帘:“夫人,是奴婢!”
陈氏就知道是自已那高声将她吓了一跳,想了想,道:“你到院里去,没我允许,不许任何人靠近!”
平烟一连声的说是,赶紧到院里去了。
陈氏呼吸了几口气,慢慢平静下来,走到西门煦面前,直盯着她,好像要看到她的心里去。
“重生了!”陈氏苦笑一声:“现在的日子你过得很高兴么,没有你父皇,没有家,什么也没有!”
西门煦身子一震:“母亲不是说过这样的日子也好么!”
陈氏一愣,停了一会,接着说:“是的,我确实说过,但那是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而现在,一切似乎有了希望,为什么要放弃呢!”
“放弃又怎样,找到了又怎样,我们现在已隔了一世,还能回到从前么!”西门煦突地站起来:“母后,我要蓉儿好好地活着,我要二哥幸福地活着,我要谢锦春不伤心,母后,我要你快乐地活着,可是,你看现在,你们都快乐么!”
陈氏愣在那里,西门煦紧盯着她:“前世我是皇太女,享尽荣华富贵,我们一家没有分开过,可是,我却从来没有感到任何快乐,你也不高兴,所有人都不高兴!”最后几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二哥是救过自已的,为什么自已要这样对他,谢锦春一片真心,连父母都敢违拗,如果知道是自已设的局,他又会怎样,西门煦突然觉得自已要崩溃了,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无助,她不知道自已做得对不对,父皇是一定要救的,可是,牺牲这么多人的幸福值得么,前世,她从来不会想到这些,可是,现在这些事情一件件都会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也不知道自已是怎么了,一时之间,她很茫然。
“你!”陈氏没想到西门煦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虽然她性子冷漠,但一直以来,她都是以自已的意愿行事,从来不会像今天这样。
“煦儿,你好好冷静一下!”陈氏转身对着西门煦。
“母后!”西门煦嘴唇一动,突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着说:“不是,你不是我的母后,你是母亲,是西门鸿的妻子!”
陈氏身子一震,西门煦就道了万福:“女儿退下了!”
陈氏身形没动,西门煦走到门口,突地回过头来:“母亲,煦儿想去看二哥!”
陈氏没有说话,却转身走向那条案前,把堆在一旁的书搬开几本,从里面拿出那张淡黄色的纸来,递给西门煦。
西门煦接了过来,道了谢,就朝门口走去。
陈氏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