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谢夫人坐在一张黑色断纹的玫瑰椅上，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西门煦。

一个婆子轻手轻脚地走进门来，从莲花檀木盆中拿出两蛊茶，一蛊放在谢太太面前的点莲幽兰几案上，一蛊放在西门煦面前的点漆莲花小几上。

“西门大小姐来访，理应出门迎接才是，只是老婆子并没得到讯息，实在是失礼！”

谢太太嘴角满含讥讽，这个语调绝不是一个婆婆对一个未来媳妇应有的态度。

只是，西门煦此时来访，身份未正，倒让人不好称呼。

而且，谢太太本就十分厌恶，若不是那个固执的儿子如此坚定，自已是打死也不会同意这个西门家的继女进门的。

西门煦淡淡地看了谢太太一眼，那一眼的嫌恶毫无半点修饰。

不管是多么优秀的儿子，有这么一个婆婆，将来的生活将会多么骨感，西门煦淡淡一笑。

“谢太太客气了！”西门煦云淡风轻地看着她，似乎是非常随意的一句话。

谢太太听在耳内却是一愣，这话很是生疏，生疏得让人心头起了寒意，她不由得抬眼看了看西门煦，见她脸上无任何表情，也猜不透她的心思，眼波不由得一转，嘴角略动了一动：“喝茶！”

没说请字，虽是一万个不愿意，还是认定了自已是她将来的媳妇。

西门煦眉头微微一皱。

“日前聘礼已经送去，大小姐这时上门来，恐怕……”谢太太后面话没说出来，脸色却难看起来，那青瓷六福的茶杯拿起又放了下去。

西门煦看在眼内不动声色。

看样子，她是在摆婆婆的谱儿，没进门就给下马威。

“太太不必诸多思虑，煦儿此次前来与聘礼无关！”西门煦明显地皱了一下眉头，她有时不太喜欢打哑谜。

谢太太听了这话就是一滞，冷笑带上眼角：“那大小姐所为何事！”

西门煦站了起来，朝那一旁的连枝窗棂走了过去，窗外，竹林啸啸，时闻两三声鸟啼，却更显得幽静。

“谢太太还记得那日相见之事么！”

那一日，谢太太因谢锦春执意要提亲，就去相看，谁想到……

谢太太眉头就是一皱，冷冷地说：“大小姐是来和老婆子清算什么！”

西门煦不由得叹了口气，转过头来看着谢太太那张略施脂粉却掩不住皱纹的脸：“清算么，有这个必要么！”停了一停才说：“若说要清算的话，岂会在现在！”说完眼睛定定地看着谢太太。

那淡淡的不带一丝情绪的眼神让谢太太有瞬间的慌乱，她转过脸去，又拿起那蛊放在唇边碰了一下。

“不是就好！”

好一个大小姐，没出阁就到婆家示威了，这要进了门，那又会是什么情形，谢太太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西门煦看在眼内，紧接着说：“倘要是一家子人，自是夫妻和顺，孝敬长辈，若不是这样，大家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倘要斗起来，岂不是至死方休。”

谢太太手里的茶杯咣当一声歪了一下，西门煦就这样站着一动也不动。

谢太太心里就是一凉，她想起在西门家第一次见到西门煦的情形，不徐不急，不急不躁，若说要找个对手，她绝对是数一数二的人选，但要找家人，那绝不是只给自已添堵这样简单。

看着谢太太脸色阴睛不定，西门煦微微一笑：“谢太太不用担心，煦儿就算有这样的心也没这样的心计，就算有这样的心计，也不会对着自已的亲人来！”后面亲人这两个字，西门煦故意拖得长一些。

谢太太脸上就有了一丝缓和的迹象：“大小姐所言甚是，一家子说什么斗不斗的，和和气气才是福！”

西门煦走到谢太太对面的玫瑰椅上坐了下来，身子缓缓朝背后的弹珠引枕靠了一靠，似叨家常：“这引枕是什么面子作的，倒很是贴心！”

谢太太提着的心慢慢放下来，傲气也慢慢上来了，西门家虽然有钱，但怎比得上谢家官宦人家，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

“这是宫里用的新芦絮，外面是洋呢子面的，市面上很少见，纵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才顺过来就爬到天上去了，西门煦冷冷一笑，没想到自已缓和气氛的话倒让她得瑟了一下。

“洋呢子么，是紫麻打的线头还是天蚕的线头，若是麻的，应没这么顺，一般的天蚕是滑而有余，而顺不足，看起来，应该是明月国余州家蚕和大盛国一般的麻混合而成！”

西门煦看着引枕，慢慢品评。

谢太太一愣，本来想炫耀一下，却没想到西门煦说得头头是道，似乎经常用一样，这等于是不明不白打了她一个耳光，她脸色又是一变。

西门煦看在眼里，微微一笑，这种粗鄙的东西还敢在自已面前炫耀，简直是找死，作为轩辕国曾经的皇太女，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用过。

“煦儿此次来是想和谢太太作笔交易！”看着火候差不多了，西门煦就直入主题。

谢太太正在生着闷气，听西门煦如此一说，不由得又是一愣。

快进门的媳妇和婆婆作交易，恐怕是亘古少有。

“大小姐有话尽管说，老婆子洗耳恭听！”谢太太又恢复了先前那冷漠的神情。

西门煦斜着身子，直盯着谢太太：“煦儿今天来，一是来拜访，二是来退亲的！”

“啪！”地一声，谢太太手里的六福青瓷杯儿没拿稳，登时落在地上，碎片乱动，水花四溅。

“夫人！”门外传来婆子的叫声，门一下子推开了，一个四十来岁的粗使婆子满面惊恐地站在门口。

谢太太脸色一沉，冲着她道：“出去！”

那婆子一叠声说是，低头正欲关门，谢太太又说了一声：“站住！”

婆子抬起头来，谢太太眼显威严，压低声音：“到门外守着去，没本夫人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你也站得远一些！”婆子忙低头关门。

谢太太转过头来看着西门煦，两眼圆瞪着，似乎不相信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你，你说什么！”想当初，自已去相看她时，她那急切想入谢家的情形历历在目，再说，谢家是官家，西门家是商家，本来地位就高几等，何况面前的这个西门煦还是个不待见的继女，谢家退亲是情理之中，她西门煦怎么可以提出退亲，何况，还是一个大姑娘亲自上门。

“谢太太听不清楚，那煦儿就再说一遍！”西门煦冷冷地看着她：“退亲！”

“你！”谢太太脸色突地胀红了半边，那是生气所致，她两手略微抖动，眼睛死盯着西门煦，似乎在看着一头三头六臂的怪物：“你要退亲！”

“对！”西门煦坚定地说。

在西门煦那儿得到肯定，谢太太一时竟有了迟疑，一直以来，自已作梦都不想儿子娶这个媳妇，无奈这个儿子性子执拗得很，就为提亲的事，自个儿在院里跪了一个晚上，硬是把那同样执拗的老子逼得去提了亲，后来下聘礼，更是不吃不喝三天，才让谢家无可奈何地拿出家里大部分资财去下聘，可是，现在女方竟然说要退亲。

“是你母亲让你来的！”谢太太突然冷眼看着西门煦。

这个时候，无论无何也不能退亲，先不说这事传出去，人家会说连一个商家的继女都不要丢了面子的事，儿子那性子，谢太太想想就摇了摇头，那是拿命在搏的，西门家一退亲，这儿子说不定就没了。

一瞬间，谢太太脑里就闪电似的把各种可能过了一遍，最后结果是不管怎样都得稳住西门煦。

“不是！”西门煦摇了摇头。

谢太太就淡淡一笑，站了起来，下了逐客令：“大小姐若在家闷的话可以到外面走一走，谢家虽是官家，规矩虽有但都是讲道理之人，若是大小姐想找老婆子撒气的话，也要等到成亲之后，老婆子今日有些乏了，就不远送了！”

西门煦冷冷一笑：“煦儿之事一向由煦儿作主，母亲也不大管得，日前煦儿也和母亲说过退亲之事，母亲并未反对，所以煦儿才大胆来找谢太太，谢太太不是一直有这个心思么！”接着就站了起来：“谢太太既然乏了，煦儿就打扰了，煦儿今日把意思和谢太太说明白了，回去也可向母亲交差！”

谢太太一愣，道：“原来夫人知道了！”

西门煦也不理她，自朝门口走去，谢太太见此情形，也顾不得官太太的体面，忙上前拉住西门煦的袖子：“大小姐，有什么气冲着老婆子来，这时候退亲万万使不得！”

“谢太太认为退亲使不得！”西门煦转过身来，淡淡地看着她。

谢太太见西门煦那神情，知道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动的人，就轻叹了一声：“大小姐，你纵不看老婆子的面子，也看看春儿的面子吧，你是知道的！”说到这里，竟有几分哽咽。

低头到这种份上也是罕见，尤其是这种以上等人自居的官太太。

西门煦冷冷看着她：“谢太太以为煦儿冒着大不违以未嫁女的身份来到婆家说退亲是无闹么！”说到这里也长叹一声：“就是考虑到谢大哥才会这样！”

谢太太面现感激之色：“我就知道大小姐并不是无情之人！”略停了一停又说：“既然这样，大小姐就把退亲的话收回去，安安心心在家候着就是了，将来，将来谢家一定不会亏待大小姐的！”

想起谢太太以前对自已的诸多不满意，如今只因为自已一句退亲就万事皆休，不由得默然，看样子，母后说得对，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退亲是一定要的！”西门煦重复了一句。

谢太太见西门煦脸上坚定的颜色，脸上就有了沮丧：“大小姐，这……”

见谢太太一副死了全家人的样子，西门煦就淡淡一笑：“煦儿只说煦儿退亲，并没说西门家退亲，谢太太又何需难过！”

谢太太抬起头来，眼里尽是疑惑，现在的她整个人都被西门煦牵着走了：“大小姐说的意思是？”

西门煦走了几步，眼光灼灼地盯着谢太太：“这就是煦儿今日要和谢太太做的交易，相信谢太太会十二分的愿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