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婆婆请完安,乔毓宁挟带大包小包,先到城南郊扔药渣,再赶往昨日溪地。
黑麦秆早等在那里,抢过食包,一阵狂啃猛啃。乔毓宁在旁斯斯文文地解决自己的早点兼午饭,她今日有相公的贴心糖果压肚,没被饿到,自然记得维护汤府少夫人的体面。
两人用完饭,蒙好脸面,动手清理溪流中会致人病死的异物,埋入坑底用石灰腌烧。
忙活完,太阳都已下山。
黑麦秆背倚长树干休息,又累又饿,只觉得今天做了亏本买卖。乔毓宁读懂他脸色,讪讪一笑,留下句明天给他带吃的,转身就跑。
乔毓宁兴高采烈地回府,惠珠见她今日无伤,神色果然不痛快。经汤怀谨指点,乔毓宁多少有些了解婆婆要借外人的手惩治自己的事,如今从惠珠脸上得到验证,不愿再跟她扮假脸。
“你自忙去,叫菊香来。”
惠珠惊道:”少奶奶,这是做甚?”
乔毓宁学着汤怀谨那高傲表情,淡然道:“我自有用意。”
惠珠恨恨地低头答应,乔毓宁在自己人的帮助下,自在地梳洗,重新涂伤药。一等打扮好,她就飞奔进新房,正赶上汤夫人在给自己儿子喂药。
汤夫人训斥了句毛毛躁躁,有失大家体统,罚她顶瓷盘走路三个时辰。
乔毓宁心如雀跃,便是罚她再背书几百遍也不会觉得苦。汤夫人暗暗生奇,喂儿子喝完药,带婢女离去问话。汤怀谨见她一脸急想倾诉的兴奋表情,眼底不由带笑,问道:“捡到宝贝了?”
“再猜,再猜。”乔毓宁嗯嗯摇头。
没头没脑,汤怀谨又怎生猜得出她今日做过什么。
乔毓宁兴奋地比手划脚说今日事,还说,明天要继续去清理别的溪流,务使疫情远离昆县。她要做像汤老爷一样的好人。
“胡闹!”汤怀谨厉声喝斥,语气里带有一种迫人的威压。
乔毓宁惊惶,直觉害怕,不由地双膝一软,又记着他所罚的不许乱跪,硬生生捱着,膝半弯要跪不跪,两眼直冒水汽。
汤怀谨见状,神色不由地柔和,收起周身气势,要她近前说话。
“阿宁,这么危险的事你怎可做?你有无想过,你若染上病,要我如何?”汤怀谨有点说不下去,他固然知道男女间些许情
事,也读过天地合乃敢与君决的炽烈情诗,却也是生来头回说这样的情话,在心尖子前,难免意生害臊。
更可气的是,他的小新娘还蒙昧不懂。
乔毓宁还小声辩道:她有说要带两包石灰粉外出,见他没阻止,还以为他赞同她做善事。
汤怀谨再纠结,他咬牙切齿道:那石灰粉他以为是带着防身或者报仇用的!
乔毓宁不懂地看人,汤怀谨压下无力的气恼,教她:力有不逮他又不在她身边时,有人欺负她,就往歹人眼里散石灰。
汤少爷好狠。
这是必须的。
两人瞪眼,僵局中,一声咕噜肚鸣响起。
乔毓宁被赶去用饭,她坐得端正,吃得规矩,完了背书练走路。
睡前,菊香悄悄递了句话:已嫁人的女子不该与外男相交。乔毓宁自以为明了汤少爷一晚上低气压的原因,趴在床头,把认识黑麦秆的经过仔仔细细说了通,具体到两人站的位置说过的话,一点不落。
“相公,你要相信阿宁,阿宁绝对、绝对没有出轨啊。”
汤怀谨五官齐刷刷地直抽,乔毓宁又补道:“阿宁最最喜欢相公了。绝不会喜欢旁人的。”
“立刻,闭眼,睡觉!”汤怀谨恼羞成怒,低吼道。
第二天,乔毓宁出门倒药渣前,菊香补上一袋子纯金滚的圆珠。乔毓宁惊神不定,菊香道:给那黑麦秆,省得那小人继续骚扰少夫人。
“那也不要这么多呀?”乔毓宁实诚地说,她只答应给自己的月钱。
菊香回道:少爷这么吩咐的。
乔毓宁没二话,照点扔完药渣,托着金袋子苦思无果:到哪里找那黑麦秆呢?在城北外小溪边绕了几圈,黑麦秆神秘地现身,照旧先抢吃食。
“这个给你。”乔毓宁把金袋放在砾石滩上,避人如蛇蝎。
黑麦秆边啃鸡翅边打量她,乔毓宁慌慌又退后两步。黑麦秆啃完鸡骨头,往后一扔,随手扯了把树叶擦手,挑起钱袋一瞅。乔毓宁快快说道:“你不要嫌多啊,我相公说的,要你不能再来找我了。你可要说话算话。”
那人嗤笑一声,把金珠塞进怀里,没句话,潇洒地走了。乔毓宁呼出憋的长气,拍拍吓到的心口,回府。
新房院落,青衣皂鞋打扮的账房小厮,捧着账册,一摞一摞地往里送。汤夫人领着一群丫环,绷着脸直冲院门。乔毓宁只怕婆婆要问那袋子金珠的事,赶紧地跑去听消息。门前惠珠、菊香冷脸守门,她眼珠一转,绕到房子后。
她刚到恭房后窗角,就听到汤夫人那不怎么美妙的嗓音,在问汤少爷:“我儿要这许多钱做甚?”
汤少爷未答,汤夫人声线拔高了三度,质问道:“是不是那个女人?”
“母亲多虑。”
汤夫人火上加火,声音利得跟菜刀擦磨刀石,她道:“我多想?你们爷俩,一个个巴不得拿全家人命去填那个无底洞!什么家啊、体统,名声统统不管不顾,我能不想吗?一个,命都差点没了,还赶着去讨好。一个收到信,就急巴巴地赶去送钱,连儿子也不要,哪会想到掺合到那档子事里还有没有命,都七老八十了还不安生。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什么心思?你们掏心掏肺,又换来什么?!她要真有心成全你们汤家,早二十年就可以去请旨,她要真值得你们汤家拿全家人的命去赌,你大伯又怎么会含恨而死?”
“母亲!”
汤夫人呵哧呵哧地喘气,到底平复了怒气,淡漠道:“你们爷俩省省心,汤家的米仓早就搬空了,账面还有钱的就一个药堂。能不能守得住,要不要守住,问你自己。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一阵环佩声响,汤夫人似要起身离开。汤少爷唤了声母亲,踯躅解释道:“儿子看中河中县几处房产田地。”
“河中县?这两年地价涨得快,现在下手,倒是没错的。”汤夫人笑道,“我就说嘛,我生的儿子不会拎不清的。玩玩也好,给你涨点商场经验,不过,要顾着身体,不要累了。金丝,连翘,你们顾着点少爷。”
汤夫人雍容含笑地离开,汤少爷满脸罩寒霜,把所有人都骂了出去。
菊香寻到少奶奶,替她擦拭净两手,推她入内厢。乔毓宁惴惴不安,瞧着小桌已失热气的饭食,心一急直问道:“相公,你怎么不吃饭?”
沉思中的汤少爷,微笑淡化了脸上冷漠气,回道:“用过了。阿宁,今儿回得早。”
乔毓宁见他一如平常,立即笑奔过去说赶走勒索犯的事。
“我差点以为他要揍我呢,”乔毓宁说那个古里古怪的黑麦秆,汤怀谨冷哼:他敢。乔毓宁聪明地说起好话,三句里有两句半在夸赞自家相公设想周到,所以今天没挨饿。
汤少爷大约是听得心里极高兴的,话音里都透着笑意,他教了个字让她去练着,自己叫了外面候着账房进屋。
不一会儿,内厢响起账房先生向汤少爷报账的声音。
乔毓宁伸手掌在背后,和菊香偷偷比个欢乐的手势:耶,顺利过关。
夜静更深,院子里烛火通,帐房频繁来去,汤少爷仍在忙碌。乔毓宁忍不住问婢女们:“相公不累吗,不会妨碍伤势愈合吗?”
怎么会没有影响,只是旁人劝谏,汤怀谨是听不进去的。
实话又不能跟她说。乔毓宁忽然从婢女们的神情里弄明白,这件事必须要她这个身为汤少爷的夫人来做。乔毓宁义无反顾地冲进内室,拨开小厮,用手按住夹书架子,很严肃地说道:“相公,该休息了。”
汤怀谨视线移到小丫头身上,眼神淡漠到跟把冰刀子似的。
乔毓宁微打个寒颤,还是挺挺胸膛,坚持不退缩。汤怀谨微撇左近,道:“明早我要看到结果。”
账房们捧着账册,由婢们们引到正院另一侧厢房,苦哈哈地赶夜车核算对账。汤怀谨冷眼看床边人,乔毓宁抬头挺胸缩腹等待检阅。
“家规,三千遍。”每晚十遍,背不完,不准进屋。
乔毓宁啊一声,在汤少爷没表情的脸色里耷下脑袋,默默无语地吹烛爬床拉被睡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