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未亮,乔毓宁睡眼朦朦地起床穿衣漱口,脆生生地跟汤少爷说声她去了,牵着菊香的手,跨过门槛走向汤夫人院落。
穿过花园,菊香轻咳声,问少奶奶怎么不跟少爷呕气了。
乔毓宁想了又想,终于明白菊香是在说因干涉家主而被汤少爷追加罚背家规三千遍的事,她回道:“我是触犯家规了呀,相公没罚错,我干嘛跟他生气。”
菊香语噎,微微提点道:“少奶奶,太太有吩咐过金丝、连翘。”
“什么啊,相公是我相公,干嘛让她们俩个管。”乔毓宁不满地嘟嘴瞪眼,菊香垂眼,欠个身表示认错。
乔毓宁倒不会真计较菊香的话,谁对她好谁不好,她心里清楚得很。她还是拽着菊香的手,嘴角带笑,到汤夫人院外,她松开手,整理下衣饰,进内请早安。
汤夫人今日早起,乔毓宁进屋时,她已捧着养身早茶,吴妈在旁侍候,左右四个大丫环。乔毓宁忙行礼,致歉自己晚了。
“规矩学得不错,起吧。”
“谢婆婆。”
汤夫人让左右给儿媳搬绣杌,她有话要说,问的是金丝、连翘挨板子的事。乔毓宁惊讶,至少她睡前两女都好好的。汤夫人皱眉,问道:“这么说,你完全不知情?”
“不是的,”乔毓宁不知怎地就是觉得她不能说自己不管汤夫人送来的婢女,她回道,“相公做事不喜有人打扰,不单下面人挨板子,媳妇也被罚背家规。三千遍,好多好多,婆婆,您帮媳妇跟相公求个情吧?”
汤夫人周身气势软和下来,面上还是板着,掀茶盖啄了口,回头训道:“有你这样做媳妇的,大早上跑婆婆屋里告相公的状,规矩都白学了,去,抄家规。”
乔毓宁低低哦声,缩着脖子告退,去找惠珠要药渣包。
菊香不远不近地跟着,乔毓宁奇怪,扔好药渣,她问道:“菊香,你怎么跟来了?”
“太太担心少奶奶没学好规矩,在族人前丢了汤家脸面,特让婢子看着点儿少奶奶。”菊香板脸回道。
乔毓宁飞快眨眼,问道:“不是相公担心我又被人打吗?”
菊香呛得连连闷咳,退后几步,俏脸涨得粉红。乔毓宁快活地笑起来,含着麦芽糖,蹦蹦跳跳回府。
随着汤家少爷开始清查昆县里汤家产业的情况,阖府的注意力都转到拿回被汤氏族人恶意侵吞的祖业年利上。
汤沐恩这一房从祖父辈起,就走出昆县,在外省发展商事。老家的祖业全都托给堂叔辈的族人看顾,一是对自家人扶贫;二是祖业交给外人也不放心,不相信自家人去信个外姓人,这种事放在哪里,都要被老家人戳脊梁骨。
往常,昆县祖业的账册是每年查验核对一回,通常是在汤老爷回乡祭祖的时候。
汤老爷事多赶时间,这对账么,从来都是紧赶慢赶地核算,没有细对过。这也跟汤老爷为人贯爱和稀泥有关系,也就是,汤老爷明知账有问题,他也当作不知,你好我好大家好,他也不差这几个钱,不愿意为点小钱跟族人闹得不愉快。
汤怀谨不一样,说得好听些,眼里揉不得沙,难听的么,眼里只认字面条文,不讲交情。套他的话说,宁可用钱养着那些虫蠹,也不能让糟人糟蹋祖产。
当他发现昆县的账一塌糊涂,大钱都被私吞中饱私囊,他就三个字:查到底!
汤夫人一听这话,就拍掌说好,这才是她的好儿子。
她是完全赞成自己儿子用狠手段整肃昆县祖业,远的可以追溯到她初嫁进汤府受的气,近的要说她跟儿子回昆县两个月,也没见那些白吃白拿她家钱什么也不用做的族人来问个安。
汤夫人这次决定完全配合儿子的计划,要给留在昆县的族人点颜色瞧瞧,定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他们真正的衣食父母。
一个良好的小侧面,就是汤夫人给儿子面子,在小儿媳外出倒药渣时,默许菊香随侍。
昆县上层风起云涌雷雨交加,乔毓宁自倒自己的药渣,每日吃好睡好,偶尔给相公送点甜汤慰劳他的辛苦,其他的,她半分也没有被影响。他们查他们的账呗,她不识字也不懂数数,所以,这事和她半个铜板关系也没有。
八月中,府里发月钱。
乔毓宁的份例是由菊香放在梳妆台的,她早在等着这钱,比平时早起半个时辰,兴致勃勃地打开钱盒,里面有五个银锭,每锭二十两。乔毓宁傻眼,还记着不能吵伤员,到外头轻叫菊香,问:咋地这么多?
菊香答:“这是照新规矩发的。”
汤家少爷清账颁新规矩,第一个受益的,便是他的枕边人。
汤怀谨原话这样说,他的妻子汤家少夫人亲自出门倒药渣散病魔长途跋涉为他祈福,功劳苦劳加在一处,就是发她五百一月都说得过去。现在不过因着乔毓宁年小用钱处少,少发点,省得有人不满拿旧例说闲话。
他这话一放,谁还敢说发少夫人钱多。
原本汤夫人房里那些大丫头,还轻视这个没家底的冲喜新娘,这时见少爷如此重视,也不敢不重视,私下里连取笑都少了。要是被小姐妹告密告到少爷那里,那就死定。须知,汤夫人可救不了她们。
乔毓宁听菊香明说暗透,完全了解汤少爷是如何地维护她,心里乐滋滋地,拿出其中一锭,让菊香兑成散银,百两银各分三十两包好,余下十两自己零花。
“快,菊香,给婆婆请安要晚了。”乔毓宁急巴巴地一边扎辫子,一边赶。
菊香跟在后头,横眉冷目,提醒她注意:仪态,仪态。
乔毓宁放缓步子,进汤夫人院落时,眉梢带喜气;汤夫人最近神色也颇佳,没难为小儿媳,说了三句话,就准了乔毓宁回娘家的要求。
“吴妈,给少奶奶备礼。缺了,该买的就买,别失了礼数。”汤夫人这体面给得足够大方。
乔毓宁深深福身道谢,说她会按时回府的。
“娘家里离得近,就好啊。”汤夫人感慨了句,摆摆手,让吴妈带小儿媳去公账支礼面。乔毓宁道自己先去扔药渣,让菊香领了东西,她们在城门口会合。
八月暑热,天不亮,街上就有早起的乡人走动。
城东大道拐角还有一群人挤着看热闹,说什么逃难,卖身葬母,要二两银子,如今这光景谁花这冤枉钱。乔毓宁倒好奇,不过,在她心中,给汤家少爷倒药渣是一等一要紧的事,听了几句路人的议论,便走开了。
散完药,乔毓宁找到菊香,往乔家村赶。
她在村口就开始喊人,乔母、乔喜梅、乔家大嫂迎出来,抱住小姑娘,激动地看看摸摸:“闺女,咋地回来了?莫不是哪里不舒服?”
“阿宁好着呢,”乔毓宁笑嘻嘻道,把手里的礼物放在四方桌上,菊香很识趣地守在篱笆墙外,由少夫人和家人八卦汤家少爷是一个怎么好的人。
晌午后,乔老爹和长子扛着锄头回家来。
见到两月不见的闺女,乔老爹当然是想的,但想及两天前儿子才去县里看过女儿,这脸就冷下来:“怎么回来了?”
乔毓宁说她想阿爹嘛,乔母直接把三十两银摊在桌上让乔父看,她道:“当家的,你看这孩子,竟拿回这么多银子。”
“相公给的嘛,”乔毓宁撒娇道,以后她每个月都有这么多银领,她又用不上钱,当然要拿回家给爹娘用,可以买点补品补身体。
乔老爹斥喝道:“胡说八道,哪家媳妇像你这样天天往娘家送银子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