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跑恼人的金荃,乔毓宁心情未见好转,这许多天来的烦躁、不满、快意因着乍闻阿摩的远离一起冲刷着她愤怒的神经,她萌生一个念头,起了之后就无法扼止。
乔毓宁从后窗爬出,进仓库,寻出许多药材,回房鼓捣。她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护卫们的观察之中,她就是要他们都注意到她的奇怪举动,这样才不会有漏网之鱼。
半个时辰后,乔毓宁成功了,她顺顺当当地离开药堂,没有人阻拦。
她其实也不是说非要去哪里,她只想去看看阿摩曾经住过的地方,但是,金荃他们一直不让她出门,越是不准她心里越是想。乔毓宁想着自己只要去看一眼,确定阿摩是真地自己走而不是被贺怀兰算计了去,她就会回药铺,把对金荃他们的歉意牢牢地压在心底,快步走向东街。
黑匾的医铺仍旧在小巷子口处,说不上特别,却也叫人不能忽略。
乔毓宁绕到屋后,从后墙翻进去,熟门熟路地掀开小柴房的板子,钻进阿摩挖出来的地道,骷髅堆陈、蜘蛛结网、毒蛇满地爬,一切都和原来相似。乔毓宁走到底推开小门,里面还是一床一桌,既然没有少掉什么,也没有多出什么。
不知在地下过了多久,乔毓宁从头上异响中惊醒,有人闯进鬼见愁曾经的地方。
“此地为鬼见愁老巢,寻常江湖人不敢犯难,你安心在此暂住,待我安排好,便送你回京。”
她还在惊疑什么人不惧死,待听到汤少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时,她如当头一棒。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更叫人吃惊的是他竟将自己的相好安置在这个禁忌一样的地方。
苏小宛未语泪先流,语噎唤声:“汤公子,此恩此德,小宛万死难报。”
汤怀谨淡淡道:“南星,守着这儿,不要让不相干的人打扰了苏小姐。”
木轮声咕噜慢慢远走,地面上又传来苏小苑忠心的丫环桃衣惊喜的声音:“小姐,你看,汤大官人没有忘记小姐,您一给他写信,汤大官人便回来了。汤大官人心里一定有您的。”
苏小宛软语道:“桃衣,先别说这些,你好好歇着,把伤养好。”
“一想到小姐有了奔头,小姐肚里孩子将有出息,桃衣就定不下心。小姐,你掐桃衣一把,让桃衣知道这不是在做梦,汤大官人真要接小姐进门的吧?”
“还不知,”苏小宛声音有些娇羞,又有些凝重,“如果汤夫人不同意,汤公子可能不会把我们母子接回府。”
“那个丑女人,给小姐提鞋都不配。”桃衣给自家主子打气,“汤大官人不过念着往日恩情,留着她堵悠悠之口;待小姐生下汤家长子,她就是不让汤大官人也会逼着她将小姐迎回府里的。那近身护卫就是证明啊,汤大官人在防着那个丑八怪来害小姐呢。”
桃衣以为小姐在担心汤少夫人,苏小宛却道:“我说的是汤太太,现在的贺夫人。”
“啊,小姐,桃衣不明白。”
“那乡下女人何足为惧,”苏小宛语气轻淡道。
这两人还说了些什么,乔毓宁已听不进去,她脑里只有四个字在蹦跶:奸/夫/***。
她待冲出去胖揍苏小苑,冷不防,身后斜里横出一只手,捂住她嘴巴。乔毓宁惊骇,拼命挣扎,手里药粉因为手心汗湿粘在一处,没能顺利撒出,她非常害怕。
“我。”耳畔轻轻短促一声,乔毓宁歪过脸,黑暗中一双晶晶亮的白孔黑仁大眼,三分戒备,三分熟悉,三分笑意。
乔毓宁心定,缓缓的呼吸声里,她听到地道头那儿传来掀板声,南星声音微传:“下面有上秘道,似为鬼见愁所布,初估有十一种毒药封道。”
“挖开它。”汤怀谨清清冷冷的声音飘进地道里,带着奇异的危险感。
他没走,乔毓宁不禁打个寒颤,黑麦秆无声地拍拍她的肩,像在安慰她不要怕。乔毓宁支起耳朵,南星叫来其他人帮忙打开甬道。借这些杂音,黑麦秆转动小桌盘,小床板掀起,露出黑幽幽的密道口。
黑麦秆抱起她,跳进去,落地无声,在黑暗中他转个身,摸索地转动机括,上面有微光的密道口轻轻地合上。
两人在黑暗中飞奔了会儿,前面光亮甚明,微有水草气息。
黑麦秆一头钻出地道,乔毓宁眯眼挡日光,回头看,来处赫然是个山洞,普通之极,在昆山上随处可见。黑麦秆带着她到小溪边,乔毓宁说声多谢,跳到地上,就着溪水,无意地搓洗手,久久不言。
山风吹散乔毓宁脑中混沌,她清醒了些,问题总要解决的,她定要听听这回汤少会找什么借口。
她站起身,蹲得太久的双腿一阵酸麻刺痛,她站了一会儿,等那麻痛感退去些,迈出一步,岂知两腿麻得毫无知觉,步子没踩实,整个人直接往溪里摔去。
一股力道将她拎离溪流,黑麦秆喝道:“你疯了不成,为个垃圾男人这么折磨自己。”
“关你屁事!”乔毓宁气火回骂道,黑麦秆直接断言:“喝,一看你就是犯贱!”
乔毓宁气得抓起地上的石把扔过去,并冲上去扑打。黑麦秆躲不是,不躲也不是,打又打不得,只得耍嘴皮子气她:“喂,喂,有没有搞错,气都撒我身上,我招你惹你?!有本事你打那混球去啊,好好好,我不说了,怕了你姑奶奶。你别哭啊。”
黑麦秆急得直打自己嘴巴子,怎么也想不到就两句话把平时凶巴巴的丫头说哭。他一琢磨,靠过去道:“他怎么欺负你了?说给我听,我给你出气去。”
“你打得过吗?”乔毓宁抽噎着,自管自地流眼泪,不要他假好心。黑麦秆给激得直嚷嚷:“笑话,老子还打不过那残废!”
乔毓宁挂着眼珠,鄙视地看他一眼,道:“你不知他现在有帮手吗?”
“什么帮手,谁?”
“花满秋。”
黑麦秆笑,道:“连我都听说,汤家少爷用一张假药方,卷走济民堂一半的身家,荣佳公主下海捕公文捉拿骗徒,追回财产。花满秋现在逃命都来不及,哪有空再找事,”他嗤笑,见她一脸呆滞,反问道,“你不知道?”
乔毓宁摇头,她只知汤少爷吃仙药前可怜又可气,吃仙药后可恶又可恨。这话却是不能说给外人知的。黑麦秆摇头道:“你说你在那府里都做什么,这么重要的事居然一问三不知。”
“我看你才有毛病,这么关心别人家的私事。”
黑麦秆气结,他好心好意来安慰这个失意又失恋的可怜虫,居然还被骂,是可忍孰不能忍。
乔毓宁下巴一昂,有本事就打来看看。黑麦秆懈气,道声走了,回头见她一脸落寞,又停下来。乔毓宁发觉那双黑靴没有被气走,心里奇怪,抬脸时,眼前出现一只嫩绿的草蜢,青草茎的另一头捏在黑麦秆手间,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动,青翠地可爱。
“拿去玩吧。”黑麦秆笑嘻嘻,恩赏般逗弄道。
乔毓宁信手抽过手边青草,三下五除二,编出一只长黑眼珠的大蝈蝈,细如丝的胡须还会抖动,比黑麦秆那只小蚱蜢雄壮威猛不知多少倍。她用一种逗小孩子的语气,哄道:“玩儿去吧。”
黑麦秆气得直抽,他难得当回知心哥哥,却被这不解风情的死丫头一掌拍死,心里要有多呕就多呕。他性一起,抓起小丫头,向山上冲去。
“你干什么,放开我。”乔毓宁挣扎叫喊,黑麦秆回头一笑,道:“带你去见见世面喽。”
“什么?”
黑麦秆拦腰抱起她,脚步在山间树枝上轻点,身形飞纵,忽起忽落,景物瞬逝,乔毓宁还没回过神,他已将她放落地。
茫茫群山,他们站在山尖上,落脚之地仅方寸,超出去就是笔直无遮物的万丈山峰,稍一不慎,从这里掉下去必然粉骨碎身,
乔毓宁定晴一看,直接吓软脚,紧紧抓着身边人,不由自主发抖。
黑麦秆笑,乔毓宁闭着眼,抖抖道:“下、下去。带我下去。”
“求我啊,”黑麦秆这回子得意,乔毓宁撇脸,浑身打哆嗦也不要和他说话。黑麦秆咕哝真不可爱,重又抱起倔丫头,如鹏鸟展翅,在山峰间翱翔。
乔毓宁啊啊啊尖叫,惊飞山中无数鸟兽,黑麦秆哈哈开怀笑。
久了,乔毓宁也敢微微地半睁开眼,看尽这茫茫群山的深幽,山涧沟壑的壮美,以及山烟云海的神奇。渐渐地,她的脸上露出一点点惊奇的笑容,反而叫黑麦秆飞得更高更快,追逐她喜欢的一切。
他们越过一座座山峰,一座高过一座。
他们停在群山最高峰,正对金红的落日,岚烟蒸腾,如烈焰般燃烧,美不胜收。
乔毓宁坐靠着长歪的迎客松,看美丽的夕阳,澄清的蓝天,心灵无拘无束飞越广阔无垠的天与地。她双手拢在嘴前,冲着大山喊:喂。
大山回应:喂-喂——
明净的短笛声轻快地响起,乔毓宁偏脸看,金红色的霞光里,青衣白面的黑麦秆好似镶了一身的金光,金晃晃的比观音庙的金童还闪眼;不过,他现在颜白如玉,不能叫黑麦秆,该改叫金麦秆。能卖很多钱。
乔毓宁捂着嘴吃吃偷着乐,黑麦秆放开短笛,黑面道:“很难听吗?”
“一般般吧。”乔毓宁忍着笑回道,黑麦秆哼声,转回身直向金色阳光下的十万重山,道:“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到这里吹吹风,看看这、壮阔的大好河山,若能征服它,该是何等人生快事。”
此时,他昂首挺立,剑眉飞扬,星眸炯炯,直面群山,尤如君王巡视自己的疆土,野性不羁的面容上透出不容忽视的雄心与霸气,显露出与平时不尽相同的另一面。
“没有天心诀,你上得来这里?还征服大好河山呢,”乔毓宁再次鄙夷道,“瞎掰也不打草稿。”
黑麦秆脸色难看,乔毓宁笑转了下眼,挥动着双手,不在意心地说道:“喂,要是你教我怎么吹笛子,我会考虑考虑要不要谢谢你。”
“你这句谢,还真金贵!”黑麦秆讥讽道,话虽是这么说,他还是纵身入林,折来一段青竹,临时赶工整出一支新笛,递给她,指点她怎么捏气孔,怎么吹气。
乔毓宁鼓着腮帮子,呼呼地吹,只能发出短促的噪音。
黑麦秆笑得打跌,大笑果然是属猪的,比猪还笨,没得治了。
乔毓宁涨红脸,捏着短笛道:“明明就是你不会教,其他事我一学就会,你才是猪!”
“包括认字?来来,说说五年你认了几个字?”黑麦秆笑得乐不可吱,终于板回一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