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 走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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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的意识里她的床边一直有个人在,大力地抓着她的手。大夫来了又去,隐约在说是长期神经紧张、精神压抑、创激过度病人身心无法承受突兀其来的打击而造成的昏迷。

汤少在怒吼,把一个个庸医扔出去,又请来新的郎中。

乔毓宁想难怪他不能相信,她有什么理由长期担惊受怕呢,在汤少悉心地爱护下,哪怕在他瘫痪在床上不能动的时候他都克尽其能保护着她,不让她面对外面的风雨,她怎么会一直身心处于极端惶恐不安中,说这样话的医生不是庸医是什么。

汤怀谨时而咆哮,时而威胁,时而深情地叫她的名字。

最终,他无法忍受地站起来,无视众人惊落一地的眼球,欲飞身离开。乔毓宁见过他这个看似冷静实则疯狂的样子,激动地挺身坐起来想要阻拦。她觉得身体一轻,紧接着全屋人惊喊起来。

汤少夫人断气了。

乔毓宁惊恐地听着人们在她床边大喊大叫,用各种办法急救。她艰难地慢慢转过头,看着自己略臃肿的身体苍白地陷在嫩绿色的被褥里,她再看自己手掌,雾朦朦地轻飘飘地。前面房门再度被打开,新的大夫被请来了。

寒风冲散室内的暖气,乔毓宁觉得自己在飘,似要飞走。也许,是黑白无常要来带走她了。

乔毓宁很害怕,谁能不恐惧死亡呢。

“相公,相公,”她忍不住哭起来,伸手向僵化在窗边的汤少呼救。

没有人听到她的声音,新来的大夫被推近床沿,为汤少夫人施以急救。他在人身上东翻西查后,爆出一个惊人结论:少夫人没死,只是暂时三魂离体。

“关门,立即关门!”这位神棍一样的大夫喊道,又叫下人们拿桃符桃剑之类的东西镇住屋舍八卦位,防止其他恶鬼吞掉汤少夫子的生魂,或者,引来鬼差就再也救不回来了。

大夫急急地布置好一切,忽而叫道:“把少夫人最亲近最挂心的人叫来。快快,在这里牵住她的魂。”

汤怀谨回头,一步步地走回床边,伸手缓缓而紧致地握住妻子软绵绵的手腕,道:“你最好祈祷这个方法有效。不然,”声音阴恻恻地吓得全屋子里直打冷颤。

那名被贴上神棍标签的野路子郎中勇敢地回道,不信的话,另请高明。

这时候,死马也当活马医了。就算他说是因为有很多枉死的冤魂缠绕着汤少夫人趁虚而入将她的生魂拉出身体要拖她一起下地狱为免汤少夫人将来变成恶鬼所以要做法事超度那些冤魂,汤少也无有不准。

乔毓宁不明白汤少脸色阴沉得像结冰的样子为哪般,也许是担心她吧,乔毓宁很想很想告诉他,她没事了,她已经回到身体里了,很快她就能睁开眼睛跟他接着吵架。

不,她再也不跟汤少吵架了。

可是,汤少听不到她的心声。乔毓宁想等她醒来,再跟他说,只要她好好求他,他一定会放菊香她们回来的。汤少从来都没有真正拒绝过她的请求。她真傻,跟汤少吵架怎么可能把人求回来呢。

这次是真的,她发誓,再也不、再也不跟他吵架。

浓浓地梵香弥漫屋内角角落落,据说这是在驱散阴暗处的冤魂恶鬼。

乔毓宁不知道那个装神弄鬼的赤脚大夫有几分真本事,她很不喜欢这些似檀非檀的香味,她很难受,全身如针扎似的,比之前抽筋更痛。

“出来了,出来了,不要放松,加把油,”野路子郎中一边摇着金铃,一边往三足香鼎里散驱鬼香,大吼让人们看床上的女子,看那些从她身体里渗出来的黑油丝,那些都是被梵香、佛音、法器杀死的恶鬼的渣子。

外面人越兴奋,乔毓宁越痛苦,她觉得自己一定快要死了,而不是像他们所说的那样马上就会好起来。

汤怀谨似察觉到她刻骨的痛,一遍遍用手拭去那些黑油丝,柔声安抚她忍忍很快她就能醒了。这样看着妻子在昏迷中痛苦抽搐,汤怀谨怎么能够忍受,他狂吼道:“够了,滚出去!”

“汤少爷,还差一步,不能功亏一篑啊。”神棍喊叫,说不除根,那些冤魂恶鬼还是会继续缠着汤少夫人。

汤怀谨抱起妻子,以披风裹紧她,沉沉道:“我倒要看看,有哪只恶鬼敢带走她!”

他戾气外放,骇得众人齐齐退步。汤怀谨带着人到皇城司,叫人提出菊香、稻光、金荃三个重刑犯。铁索哐当拖响,缓慢而沉重,惊心的血腥腐烂味冲鼻。

“少、爷。”

这已是汤少妥协的极限,其他人没有。

汤怀谨低声在她耳畔道:“听见了?马上给我睁开眼睛。”

不需要否则,乔毓宁很清楚他的脾气。她努力拉开似乎粘在一起的眼皮,她虚弱地对他一笑:“相——”她没叫全就又晕了。

这回是彻彻底底地晕沉,无法像前几次能够感受到外界的动静。不知在黑暗中睡了多久,再她次醒时,满嘴药的苦涩味。汤怀谨在喂她喝药。乔毓宁轻轻一笑,却不知怎么全身再次抽痛,全身打摆。

汤怀谨愤怒地扔掉手中碗勺,叫人进屋照看少夫人。

乔毓宁忍着痛抖声音叫他,汤少却头也不回地转动轮椅离开了。乔毓宁不知哪里出错,让他这样不愿看到自己。她想,也许是这次事后果太严重,她逼他把人放回来很麻烦,不理就不理自己吧,等他气消了,自己再跟他陪声不是亲亲他就好了。

她想得很开,放下这事,转而热切地看着门口,她很想知道菊香她们情况。

不消片刻,菊香脸色苍白,步子缓慢地走进来,手里端着药盘。乔毓宁急忙让其他人搀扶她,菊香勉强一笑,欲拿药勺喂她。

“不用,不用,你去养伤。”乔毓宁急道,说了几个字,她自己也气喘吁吁,菊香忙让她静心,并告诉她金荃、稻光的伤势,一些皮肉伤,等养好了,就来少夫人前面服侍。

乔毓宁点头表示知道了,让人送她回房休息。

她自己在其他小丫环的侍候下,毫不拖延地喝完药,闭眼休息。她要赶紧养好身体,拖久了,她可没把握能够简单地安抚好汤少。

清醒的时候,她叫人找来花满秋,让他教自己吹埙。

花满秋很痛苦,因为她天生是个音痴。乔毓宁哪管他的烦恼,回道:“你最好赶紧把我教会了,不然,我就改用这个折磨你。”她指指挂在胸前的玉埙笑眯眯地威胁道。

“少夫人,花某很忙的。”花满秋干巴巴地曲线救自己。

“信不信我会让你再也忙不了?”乔毓宁似真非真地威吓道。

花满秋哪能不信,乖乖地天天到少夫人屋里报到。考虑到大多数护卫都对紫玉发出的声音敏感,乔毓宁一直用陶埙吹奏,她一边勤练,一边努力吃药养身体。

然而,这次不知名的病症发作给她的身体造成极大的伤害。

她虚弱地缠绵床榻,甚至翻不了身,精神极差,一点尖锐的小动静都能让她头痛欲裂,胃口极差,吃什么吐什么,只有菊香喂她喝全素粥她才吃得下东西,更糟糕的是,她的身体一察觉到汤少靠近就打抖。

大家都说汤少这次把她吓得狠了,在心里留下阴影,才会在他一靠近就害怕。

乔毓宁心里却认为不是这样的,她一心要跟汤少修好,怎么会排斥他呢。可症状是事实,渐渐地,汤少也就不来她屋里吓她了。

约莫半个月后,府外大街上传来隐隐约约的锣鼓声。

不过,很快声音是就没了。大家都知道汤少夫人在养病,不能听噪声。她自己制造的噪音除外。

乔毓宁在床上躺得烦,她放下陶埙,问身边人外面有什么热闹事。

菊香放下绣了一半的腰封,轻描淡写道,圣上赐同少爷国姓。以后汤少爷就改名叫贺怀谨了。

乔毓宁噫声,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人跟她讲。菊香啐声,道:“这是他们皇家该的。”她帮少夫人整整枕头,让她靠得更舒适。他们男人没本事,却要一个小姑娘承受所有苛难,他们还要脸不。若非为了贺君阳、严梦晴、舒相的名声,自家少夫人哪里用受这番罪,也不会到现在都离不了药。赔个姓氏算什么。

“没那么严重啦,慢慢会好的。”乔毓宁忙劝解道,“好菊香,你再跟我多讲讲嘛。”

菊香见她今日难得有精神,就跟她说月前的事。汤怀谨怒喘皇城司狱门后,宫里知道汤少夫人病重的消息。第二天,贺君阳就带着几个太医,由一支禁军队护送出宫来探望慰问重臣的家眷。

言而总之,皇太子大驾光临,乔府众扫榻以待。

然而,贺君阳到门口,因为安喜一句话,改变主意。

原来庆安帝已将自己最信任的总管太监安喜赐给皇太子用,相助太子尽快适应宫禁生活。太子上任出门头件事,安喜自是用心要办好,哪里知他带着太子的车马在大街上转了两圈,也没找到汤府的门楣,还是靠贺君阳指说才发现大宅院乔府即是所谓的汤府。

安喜惊道:“我的爷,咱家可万想不到谨大爷如此忍辱负重。”

这是在说汤怀谨在与族兄争家产之中失败被剥夺祖姓的事,这对于男人来说是极其耻辱的大事。贺君阳一听,神情凝重,也不找汤少谈心说话了,留下太医,直接掉转车头回宫。

朝中很快传出贺君阳向庆安帝表态,他与汤少情同兄弟,他请求庆安帝敕封他义弟汤少为郡王。若有人冒犯汤少,就是在冒犯他与整个皇族。

过了段时间,庆安帝在爱子反复恳求下,起旨赐汤少皇家姓。

说起这对皇家父子,菊香语中充满怨气。也不想想是谁为他们折掉心腹大患的羽翼,赐个姓都推三阻四,说他们忘恩负义也不为过。

乔毓宁想起列王传记等书上所写的,天家无情,帝王无情,伴君如伴虎之类的评语,如今切身体会,越发觉得其中深意森冷。

“这些话以后不要说了,我知你为我打抱不平,”乔毓宁洞察般地说道,“他们利用我们,咱们又何尝不是借他们的势对付那帮子人呢。没有朝庭支持,相公与我今日在何处尚不知呢。”想及汤少杀人时的面无表情,她不由地打个寒颤。

“总归是他们少良心。”菊香给她拢紧被子,“还是少夫人心好,对个刚认识的人也掏心掏肺的,怎不见您想着婢子。”

乔毓宁笑了下,道:“我怎不想着你了。我还天天吹埙给你听呢,其他人想听都听不到。”

菊香做个那是其他人忍受不了才让她听个饱好吧的无奈表情,乔毓宁再笑,拿起陶埙要继续练习。菊香拿走那陶制乐器,温柔而坚定道:“您今日说得多了,少吹会儿。养好身子比什么都要紧。”

“好。”乔毓宁答应,眼皮合上,睡意顿袭。

菊香放下床帐,拨拨炉里火炭,坐于门边,手里做着绣活,时不时抬头望眼床帐内人睡得安神与否。

在这样宁静无扰的养病日子,冬至来了。

几天前,乔毓宁就让人跟大忙人汤少约时间,让他一定要腾出时间与她过这一日。汤少让人送话,会早点回府过节。

天黑下来,乔毓宁靠着床枕,反复摩挲手中的玉埙,紧张又略带羞喜地看着门口,盼着那人早点回来。她早把人遣开了,要与汤少过这个特别的日子。

想象汤少听她吹埙时会有样子,她既欢喜又害羞,又恐汤少回来时自己又昏睡不醒,她等一会儿就合眼养会神,睡睡醒醒,马上对照镜子补妆维护形象。

梆子敲了好几响,汤少迟迟不归。

乔毓宁的兴奋羞怯全都变成焦灼,担心他出什么事。她叫来人,让他们去看看汤少。花满秋很递来话,冬至朝中大臣们都沐休,少爷忙完事都已经出门了,却因为一件突发事又被人叫了回去,至今没有出宫。***(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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