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毓宁简单而直接地反击了舒明香,一改她往常规避低调的姿态。
菊香心喜于少夫人恢复本色,金荃几番欲言最后选择沉默,稻光嘟嘟哝哝变心变得真快,一语双关,恼得菊香拧她腰教训。稻光咝咝抽着冷气,跳到一边,气焰嚣张地冲贵女们叫道:“想好没有?报名从速。”
舒明香目光沉沉地看着对手,玫瑰花瓣一样的双唇抿得紧紧。
稻光的逼问是一个极具考验度的问题,同意不同意,舒明香的名誉都将遭受极大的冲击。要知道,舒明香作为舒相国的孙女,不过是京中名流中的泛泛之辈,和早已身处峰头浪尖漩涡的乔毓宁不同,舒明香的大名是直到提议办女子学院事明朗于众后方为世人所熟悉。
舒明香如果想继续保有这种被众人所聚焦的势头,她就必须把女学的事办下去。这也是她在皇太子回宫这样的大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就来抱前皇后大腿的原因之一。
她以为只要她亲自出马,郭家书舍是手到擒来。
可惜的是乔毓宁并非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逆来顺受的主,舒明香反而因为逼迫陷入被动。如果她同意加入乔毓宁主持的女子书院体系,那么她的所作所为就失去了意义,因为人们只会看到汤少爷的爱妻又怎么怎么样了。
如果她拒绝,那她前面说的那些漂亮话都会被人扔回她脸上指责她作秀。
“啊,表姐,你有什么决定,就快说嘛。”严梦晴此时此刻完全站在友人这边,以一种嘲弄的口气调侃道。
舒明香纠结愤恨,阮弄影忽然抱着肚子喊痛:“哦,好痛,好痛。”其他女子心领神会,立即涌向阮,紧张地关心地问朋友怎么了,哪里痛,早上吃了什么脏东西等等。
“啊,舒小姐,”乔毓宁主动给对方台阶下关心道,“快送阮小姐回去看大夫吧。”
舒明香本在羞赧阮弄影拙劣的表演,一听这话,恼羞成怒,怨极怒极瞪乔一眼,扶着阮弄影上马车匆忙回城。
严梦晴见状,道:“什么啊,表姐真是不识好人心诶。阿宁,哦?”
乔毓宁回马车拿抹布等工具,带着丫环们又去打扫整理郭家书舍。严梦晴跟前跟后抹桌擦窗,就算乔毓宁冷着一张脸不回话,她也不减热情自己说不停。
院墙外,菊香边走边说道:“外面好些人来问咱这儿收什么样的姑娘家。少夫人,您看让谁去解释?”
“她吧。”乔毓宁手指身边人道,严梦晴手反指自己大惊道:“怎么是我,这、这是阿宁的书院诶。我出面,不好,不好。”
乔毓宁淡淡道:“我又不懂这些,不过我自己没读书,想给其他人识字的机会才买下这里办个小书院罢。”
严梦晴顿时感动,双眼忽闪忽闪道:“阿宁这话比那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实在,我喜欢。放心,阿宁,这里杂事我包了,保管圆你平生之梦。”
乔毓宁微微一笑,严梦晴又激动得手舞足蹈:阿宁笑了,阿宁终于不生她的气了。喜不自胜的样子逗得乔毓宁身边的丫环阵阵发笑。
菊香哄着严家姑娘出门去书舍围观的人说招生规则,严梦晴扮作书生就读白石书院,给师兄弟们发表新论讲的机会多了去,是以面对人群毫不怯场,甚而不假思索就排出入院规则一二三,论起师资安排与女学生未来前景头头是道,根本不需要打什么草稿。
显然地,规划这家小书舍的蓝图,对于往日名噪皇城的严梦晴来说,不过小菜一碟。
面对众多崇拜者,严梦晴又拾回了固有的大气风采,从三皇五帝时起到前朝前事,她滔滔不绝地论述女性在推动历史发展上的不可忽略的巨大作用,不知有多少人家被她鞭辟入里的雄辩所征服。
待她演讲告一段落,热切地表示要将自家女儿送入郭家书舍交给严梦晴管教的听众比例至少有三成。这个比例已经很不低了,大多数民众还是喜欢闺女温良恭顺嫁个好人家并不需要她们去考高官做保家卫国的大事。
严梦晴乐滋滋地跟友人汇报好消息,照这势头下去,小书舍是容不下慕名而来的广大求学者的,到时候还要扩建呢。
众人亦笑,女学本来就是惊世骇俗的奇事,她们还以为招不到学生呢,现在有两成学生家长有意向,已经是让人非常的惊喜了。
乔毓宁咬着筷子,道:“其实,读那么多书也没多大意思。”
严梦晴怔住,很受伤。乔毓宁没看到似的扒两口饭,道:“认得自己的名字,看得懂卖身契,懂得数数,就差不多了。大多数人家都是这么想的。”
菊香等人觉得少夫人言之有理,严梦晴也不得不承认现实如此,她道:“看来阿宁是有更好的建议了,那就说出来嘛。”
“增设教人绣花、选菜籽、腌菜种地看时历的课,”乔毓宁嚼完饭米粒道,忆起阿姐习艺的苦楚,她的声线不由地低落下去。
青霞打岔道:“是该实际点比较有用。”她自比道,幼年失怙后,若非偶然习得编结的手艺,她怕得熬不到现在呢。
“是啊,婢子幼时也什么都不懂,”菊香接话道,“也靠师父带。若是早有这样一所学院教孤女技艺,说不定很多女子可以不用沦落风尘呢。”
众丫环七嘴八舌地说起自己的幼年经历,都是吃了无数苦头有的差点就被黑心老鸨骗进窑子呢。不是每个人生来都知道自己未来的路要怎么走,很多人需要有人引导,传授他们是非观做人道理及傍身的技能。就算不求大富大贵,小户之家的女主人也要有一技之长让自己与自己所爱的人生活得舒服。这是人最基本最正常的渴求。
若这首家女子书院存在的意义完全是为了能够帮助懵懂的落难的女子们独立,那么,它的意义绝对非凡。
严梦晴腹中起雄心万丈,她起身击筷道:“人生于世,当如是,绝不该虚度。”
“汤少夫人,请受梦晴一拜。”她向友人郑重行礼,她平生只服她父亲严山长,如今还要加上一人:乔毓宁。
乔毓宁轻笑,放下碗筷道:“严重了,不过大家难得凑在一起用手中闲钱做点事。”她没有严梦晴想得那么好。
“不要谦虚,”严梦晴神色空远道,怀念又冷然,“我曾以为我表姐心怀天下黎民,不愧为相国之女。如今,我算是看透她了。还不如阿宁真心实意做实事,更叫人心折。”
她还待抒怀与众演讲一番,无意四下望,却见众人已收拾掉餐盘,跟着乔毓宁卖力地收拾书舍修修补补。严梦晴怪叫着扑向众人,叫着不要落下她,她不要说大话了,要多做事。
众女嘻嘻哈哈又兴致高昂,以发自内心的力量奔着那个打动人心弦的目标而去,为之努力。
傍晚,乔毓宁派马车送严梦晴回白石书院,双方约定第二日继续。
大约五天后,早上乔毓宁在老地方没等到严梦晴,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派人去严府问。严府门人说小姐一早就出门,说好是去找汤少夫人的。乔毓宁记起近日城中不安宁,担心她安危,吩咐众丫环们去找人。
很快,她们探到严梦晴的行踪。
很简单,舒相之孙女舒明香所主办的女学鸥鹭院今日揭幕,正式对外招生。
这所女子书院分高中初三部,其中初学部面向贫穷家庭,免费入学,此部招生初衷的说辞竟与乔毓宁她们的设想如出一辙。严梦晴在街角等友人的马车时,听人议论起,义愤填膺跑去理论,想要说舒明香她们搞抄袭偷别人的东西。
严梦晴当然能肯定舒明香一定“借鉴”了她们的想法,舒明香、阮明香那样的贵女们要能想到中下阶层女子们的苦难,除非等到天下大同那一天。
可是,她毫无证据。
并且因为她突兀地上门寻衅大吵大闹,被冠以无理、争名、嫉妒等骂名。
京兆尹两头都大,今天是舒相长孙女以及各世家千金的好日子,他早接到上方招呼不可搞砸;可是,闹事的是舒相的亲外孙女,身份不比舒明香等人低,更与新出炉的皇太子还有暖昧不清的关系。
左右一个个他都惹不起,京兆尹干脆不管了,让人拦住人群,不要惊了贵女们。
严梦晴指着舒明香阮弄影等人的鼻尖开骂,舒明香则给围观的人陪笑脸,说什么让大家见笑,小表妹才情高性子傲还望大家伙儿宽恕则个。
舒明香本人生得小巧,又有多年的自我修整,举手投足里里外外都透出股子妩媚小女人味儿,比起锋芒毕露富有攻击性离经叛道的大才女严梦晴,更讨喜,更容易激起旁观者的保护欲与攻击欲。
这攻击的自然是冲着严梦晴的,不少人直喊她:男人婆,赶紧回家找个男人生孩子去吧,晚了嫁不掉做一辈子姑子。
严梦晴扮男人时,比这更难听的话既听过,也说过,立即挑眉还以颜色。
乔毓宁赶紧让人把这姑娘叫回来,严梦晴哪肯呢,她要把属于朋友的荣誉与名声抢回来。乔毓宁笑弯腰,拗不过人,走出马车。
围观人分开两道,乔毓宁点头笑谢,走过严梦晴旁,对上舒明香,递上一卷红头绳系好的纸卷,微笑道:“舒小姐,您的建议我看过了,挺好的,我个人愿意捐三万银做奖学账户,资助奖励有独特才能的贫困学子。”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舒明香高傲地说道,轻蔑地拍掉那卷莫须有的建议书书卷,“奉劝你,不要用这些小计量抹黑其他人,什么创意是你的是我的,这种想法真是太可笑。”
乔毓宁微微惊诧,似乎不明白她前后不一的态度为哪般。
这时,已有好事人将那卷书纸拉开读起来,随着建议书的内容被读报,围观人看舒家小姐的神情越古怪,私语纷纷。
书卷上内容正是多日前舒明香说服乔毓宁让出郭家书舍的种种理由,最妙的是上面确实有募捐的方案,头号被捐募的对象恰是新任大夏女首富乔毓宁。
舒明香的脸色难看震怒到极点,阮弄影冲上去扯过纸,边看边问:“这是什么?”
一见之下,阮弄影神色也变得古怪不定。众人见状,半信半疑立即变七成相信。舒明香见情形不对头,抓过阮弄影手中东西自己看,当即怒红眼,愤激直瞪人群中央二人:
“你,你们,卑鄙无耻!”舒明香手扯着那张伪造的纸,气得浑身直颤。
严梦晴被指骂得火冒三丈,回敬道:“谁更卑鄙无耻啊,这些不就是你自己那天说的,谁冤你了?你都有脸说,还怕人知道?”
“好了,咱们走吧。”乔毓宁挽起她的手臂,“晴子姐姐,你可是答应阿宁去田间烤地瓜的,可不许放我鸽子。”
“好啊,好啊,阿宁妹妹,我们去烤地瓜,烤地瓜。”严梦晴给那声美妙动听的晴子姐姐给迷倒,乐陶陶地笑癫癫地跟着人走,哪里还想得到什么争名不争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