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员外哈哈笑起来,问道:“这些事你可有证据,还是听谁说的?”
“别人都这么说的。”
“道听途说的事,你也敢到处宣扬,胆子不小啊。”郭员外凶道。乔毓宁心里早怯了,低着头做可怜相。黄老爷笑道:“小丫头么,由她说,这点肚量朕,我们还是有的。”
郭员外喷口鼻息道:“今天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我们两老头子不跟你计较。还不谢过黄老爷。”
乔毓宁连忙从命。他们仨人如此慎重地对待嚼皇帝舌根的事,倒把旁边的郭家村村民唬得摸不着头脑。啥时候郭员外这么好讲究了?平日里,郭员外都跟他们一起骂朝庭、骂官府的说。
有人笑道:“老郭,别看着人家小姑娘可爱,就想调戏啊。”
“就是,小丫头都能做你孙女儿了。”
众村民嘻嘻哈哈取笑郭员外为老不尊,黄老爷含笑捋须,郭员外面臊,不好与乡里乡亲强辩,恼羞成怒道:“下棋,下棋,你们都不许说话啊,观棋不语真君子。”
“嘁,”众村民笑嗤,“我们不讲话,您老还不寂寞死,别假了。”
黄老爷痛快地笑出声来,郭员外这回真给气着了,抿着唇闷头下棋。围观人在旁嘻嘻哈哈笑闹,挤兑郭员外技不如人羞他天天说大话。乔毓宁瞧着有趣,也没有离开,啃点心并请其他人一起吃,主要是感激乡人给她解围。
日近午,乔毓宁又给两位下棋老人沏倒茶水。
郭员外百无禁忌,她端什么吃什么;对面黄老爷几次都伸手要尝尝味道,但是,他的仆人出奇的讲究,不允许他的主子吃外面的东西。
当郭员外吃十锦花养身茶故意吃得满嘴咂咂香刺激对手时,黄老爷恼了,喝令他的仆人退下去。他仆人立即跪地磕头恳求:劝他主子保重身体,XXX不能没有他。
这仆人说得含糊,但是,黄老爷应该是知道的。
只听他道:“就老夫这身体,行将就木,还用得着这女娃子来害吗?”
他仆人立即痛哭流涕,赌咒发誓说老爷一定长命百岁鸿福齐天。乔毓宁觉得这对富贵主仆的对话也太劲爆了,一碗茶能怎么样啊。她跟那仆人道:“这位老人家,这茶是我照古书调的,虽然不能包治百病,但长年喝有益寿延年功效。喝它没坏处的。”
这仆人抬头恶狠狠地瞪她,并威胁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咱家——”
“安喜。”黄老爷淡淡地唤了声,他仆人即掩了怒火低头后退。黄老爷已经喝完手中茶了,笑呵呵道,“这茶味道果然非同凡想。小丫头啊,你是从哪得来的方子啊?”
乔毓宁扭指头,她有心说实话吧,解释不清楚无字医书的来历;形势逼得她只能编。她回道:“其实是我相公调给我喝的,我怕你们嫌弃,就假借古书之名。”
郭员外点头,应道:“说实话就好嘛,我就说这种绝品也只能是汤家那小子整得出来。那小子疼老婆出名的。”
黄老爷笑问道:“你夫家,姓汤?”
乔毓宁觉得这老人问得奇怪,她在这里说了这么多话,早自曝家门过。黄老爷的仆人安喜进言道:“老爷,她是贺九公家的儿媳妇。”
黄老爷哦一声,放下茶碗,对会制茶的小姑娘不再感兴趣,他转向棋盘,道:“这盘棋胜负已定,郭老弟要愿赌服输。”
郭员外把乔毓宁拉到自己这边,让她继续给自己斟茶倒水,耍赖道:“一盘棋能看出什么,通常来讲,都是三局定胜负。”
“好,三局定胜负。”黄老爷似了然郭员外必定会赖账,痛快地同意对方的条件。
郭员外又道:“咱们棋艺在伯仲之间,比来比去也没甚意思。”
“你又想玩什么把戏?”黄老爷问道。郭员外笑道:“咱们现场选一个学生,教他们两手棋,让这两个学生分别与我们下棋,谁家学生坚持得久,被吃得棋目少,自然显出对家的水平,不但棋艺高妙,更是育人成材。”
黄老爷立即看穿对方的计量,抢先道:“那老夫就选这女娃子。”
乔毓宁反手指自己,一脸惊讶。适才黄老爷得知她是汤沐恩的儿媳后,即神情疏离显然是不喜于她的,这会子功夫怎会选她做学生呢。
郭员外痛快地笑起来,就是黄老爷的仆人也抚额不忍睹。
黄老爷察觉出异样,安喜硬着头皮上前解说,汤家少夫人是出名的教学无类不学无术,一本蒙学三字经学了六年都没学完,至今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这是新近从京城里传出来的话头。
郭员外哈哈笑着,伸手把人群外看热闹的乌兰舟点了出来。乌兰舟什么人啊,就是路边的花花草草都知道这位大才子冠盖京都的美名。由他出战,这棋局不用比,郭员外都是赢定了。
他得意洋洋道:“你这辈子就好猜忌人心,我故意亲近这姑娘,处处为汤怀谨讲话,就是要你以为我赏识她、要与她合伙使手段蒙骗于你。你果然中计,哈哈,郭某胜之不武了。”
黄老爷脸上不愉神色一闪而逝,冷淡道:“棋局未开,说胜负未免太早。”
郭员外笑道:“你就是这性子,不撞南墙不回头。我看你一辈子都这样了,也罢,小老弟我就让老大哥你输得心服口服。说个时限吧?”
“三天后。”黄老爷直接道。郭员外笑,道:“我知你自负棋艺,吃下我的弟子不过须臾的事。但是,你怎能肯定你的新弟子三天时间能学看棋谱呢?连谱子都不会打,我岂不是不战而胜。”
黄老爷左手背后,右手弹弹衣襟,一副超然威远的神态。他很平淡道:“三天够了。我没那么多时间跟你玩把戏。三天后,你若再胡搅蛮缠,休怪我不讲情面。”
“等你赢了我再说吧。”
郭员外一点也不怕他,拉上自己新收的学生,大袖挥挥,长袍鼓摆,悠然远去。
黄老爷扫下袍袖,走了。乔毓宁还呆在原地,那个叫安喜的老仆人拽上她:“赶紧地跟上,你要输掉这棋局,咱家灭你九族!”
见小丫头被吓得脸色惨白,安喜阴沉的嗓音一缓,又给颗甜枣:“当然,你要赢了,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你家相公也能出宫与你团聚。”
乔毓宁猜想他们定是哪家王侯公卿,说起话才这样官威厚重,动不动就能放话灭她全家。
真是无妄之灾。她一面惊怕自己这回惹的是要断头的大麻烦,一面又欲欲跃试,有机会光明正大地接触名门淑女四大技艺琴棋书画而不会被汤少、丫环们阻止,她隐隐兴奋,难掩渴切的心情。
她随着安喜来到郭家村边一处新建的宅子,踏入院内,奇花异草争奇斗艳。穿过花廊,乔毓宁刚步入厅内,就见黄老爷已换了新装。
他脚踏朝云靴,身穿暗紫色的锦袍,系宝石腰封,垂挂黄古玉佩,颈上还有个吉字形的项圈,整个人看起来不怒而威,却因为那圈风格奇特的颈饰,而显得有点古怪。
至少乔毓宁从来没见汤老爷往脖子上挂福寿项圈,也许是京城里权贵人士的新风尚。
她这么想着,上前福身见礼。
安喜怒咳嗽做手势,要她行跪拜大礼。乔毓宁当没看见,自己不表明身份,她就当对方是个普通的乡绅富豪。
黄老爷说道:“现在还管什么虚礼,抓紧所有时间,让她学会下棋。”
安喜本来是要自己出马给乔毓宁讲解棋谱基础为主分忧,奈何他的身份是不允许他会这门技艺的,他即被排除在外。黄老爷这次出门只带着亲信护卫,没带谋士智囊,因而,黄老爷只得亲自上阵教学生。
两人分坐棋盘左右,黄老爷有点性急,有点恼怒自己中计选了个举世皆知的榆木脑袋,讲授棋艺时极其不耐,又因为与郭员外的赌局在不能不教,黄老爷的情绪时刻在激荡低沉中反复徘徊。
乔毓宁呢,不管对方声音是高是低是急是缓,一门心思熟记。
黄老爷讲完基础,就扔出一堆书打发新学生一边研究去,他则对着安喜打探回来的消息,针对乌兰舟下棋习惯与风格,彻夜钻研对阵棋局,誓要在最短时间内吃光乌兰舟的棋,赢得赌局。
乔毓宁一点都不懂棋的,碰上个不会教的老师,只能自己摸索了。她边看黄老爷的开局方式,边与脑中所记的东西呼应,慢慢消化,看着古今大家玲珑棋谱,慢慢自学。
时间在两人紧张的备战中忽忽远去。第四天,老时间,老地方,郭家村村民把村中古树角围得水泄不通,满脸趣味地打量着场中两对师徒,等着这场别开生面的赌局开盘。
郭员外拍着乌兰舟的肩,道:“古有田忌赛马,今有师徒赛棋,兰舟你可要好好表现,不要让为师失望。没准咱们师徒可在史书中记下一笔,流传千古。”
“学生一定不负先生所期。”乌兰舟文诌诌应道。
不像郭乌两师徒的温情脉脉,黄老爷连眼神都没跟自己的学生交流过,他直接坐到赛席,淡漠无情,道:“你们两个,小心自己脑袋。”他在威胁两个小辈,谁都听得出来什么意思。
“喂喂,你这可胜之不武。”郭员外忿忿嚷嚷道。
“跟你学的。”黄老爷淡定若斯,掀开棋盖,捡黑子直接开局,没什么让不让子的客气。
乌兰舟赶个行个书生礼,坐下应局。乔毓宁缩着脑袋,同手同脚地坐进席位里。郭员外呢,慢吞吞地先净手,漱口,擦脸,尝两块点心,再品口香片,这棋局还没开,他就用心理战术助乌兰舟吃掉黄老爷两处棋眼。
郭员外哈哈笑,痛快得意自不必多说了。他斯斯文文收拉左宽袖,礼让道:“汤少夫人,你先。”
乔毓宁也没客气选了黑子,她也没客气的本钱不是,人家老棋王郭员外愿意让棋都是给面子呢。乔毓宁照着记忆里的古老棋谱,选中中心位,开棋。
郭员外白子跟进,乔毓宁接着下第二子,两人你来我往,郭员外频频轻噫,倒是笑容满面,直道:“后生可畏,不错,不错,再来。”
乔毓宁把自己记着的古棋谱挨个儿下个遍,她是不懂棋的,胡乱下,看棋谱上哪些棋能布成名局中什么阵,就马上换阵,有时候阵局布到一半,她又,总之是阵连阵局连局,把她的对家整得是稀里糊涂大汗淋漓,尤其是对于有棋王之称的郭员外来讲,小丫头出棋完全是没有道理可言,但又不能讲她下错棋路。
要知道,会背棋谱,也是一种本事。
另一头,虽然乌兰舟才名远播,虽然他也被郭员外临时塞了很多绝招,但是,他的对手拥有与棋王不相上下棋艺的老棋客,三柱香时间后,他败下阵去。
黄老爷如愿以偿地吃光了乌兰舟所有的棋子。他抬头,看对面。见老对手还在与小姑娘戏缠,不由开怀一笑,胜负显然已出。黄老爷喝着安喜奉上的茶水,扬眉吐气状,别提多惬意了。
两盏茶后,黄老爷惊奇地走到棋局旁观棋。不是他高看自己临时起意收来的学生,而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老朋友郭员外的水平,跟个门外汉小丫头也能斗棋,到底是在玩什么把戏。
看了一会儿,黄老爷笑出声来,郭员外听到声响,从棋局中回过神,扔掉手中棋子,抹掉额头汗,道:“你个狡猾的老狐狸,竟出这一手,就是棋圣再世也下不过这丫头。老头子我认栽。”
黄老爷眼眉舒畅,道:“你这叫阴沟里翻船。”
“是,是,还是您老大哥计高一筹。”郭员外咕噜咕噜灌茶水,娘的,跟小丫头玩棋还玩得胆战心惊,邪门。
黄老爷收起笑,道:“那你的回答呢?”
“哟,两父子还没相认呐。那个不就是。”郭员外拿茶碗盖的那只手一指,乌兰舟立即扯掉脸上面皮,冲步跪倒,饱含激情地呼喊:“父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