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整天跟着青、钟两家开会,昨天又跑来一个闵先生,跟我说了一大堆。”
再复杂重要的事情,在邵和光的嘴里,都成了件一加一等于二般简单的事情。
他当然知道闵先生是岑子妤打发来的,只是她不提,他也不细说。
“这么忙,就别来了。”为了哄他不来,岑子妤使尽了温柔。
邵和光却坚持得顽石。“工作做不完,老婆最重要!我明天来。”
岑子妤想摔手机,可她只能憋着这口气。
每每她对邵和光的好感稍有增加,对他的内疚感渐行渐浓时,邵和光总有办法,把岑子妤的这些情感一一击碎,剩下的只有厌恶、愤怒和烦躁。
这些感情集合在一起,最终只剩下逃离。
可她现在还不能走,她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完。
“你明天晚上来,我在山上没这么快赶回来。”岑子妤刚说完,看到岑子煊写了一个纸条给她看,上面就两个字——过夜。
岑子妤的红顿时变得通红,是夫妻,但这两个字她从未说出口过。
岑子煊晃晃纸条,好像说如果你不用这两个字安抚一下邵和光,他明天一早就会出现在蒋宅,到时候就是飞也飞不回来。
宣池镇到A市的距离不远不近,但如果想一天之内赶个来回,是很辛苦的。更何况,岑子妤除了想见邵示安,更想跟芸香好好坐坐。这些,都需要时间。
岑子妤的脸红得能滴出血来,她嗯哈两声,压低嗓音,小声说道:“晚上来……明天再走。”
起初邵和光没听懂,啊了一声,正要抱怨岑子妤不想见他,忽然间明白过来,立刻咧嘴,无声大笑。
岑子妤等了半天没有听到声音,正想挂电话,邵和光突然出声了。“老婆,我的好老婆……我,我……我挺想你的。”
“知道了。”尽管岑子煊听不到,可岑子妤还是很害臊,总觉得他们都听见了,急急切断通话,将手机捂在手心,生怕这手机又会冒出声音来,还是邵和光那过于甜蜜的声音。
去A市的路上非常通畅,一点也不堵。
岑子妤坐在摇摇晃晃地车上,睡着了。
最近她总是觉得累,注意力不集中,也没什么食欲。不知道的人以为她怀孕了,可她心里清楚,她和邵和光之间很久没有过夫妻生活,这孕万万是不可能怀的,只可能是身体不舒服,一直没有恢复过来而已。
钱小昼有心放慢速度,到达A市时,已过中午。
岑子妤也不觉得饿,下车的时候,身体还在按照车子晃动的频率在抖动,脚尖着地时,岑子妤的身体一晃,腿软得差点摔倒。
岑子煊扶住她。“你没事吧。”
岑子妤摇头,刚开口想问邵示安的下落,岑子煊已经替她说了。“邵示安在医院里,邵和光派人看着,芸香守着,人是挺多的,不过也没有再故意隐藏踪迹。”
都暴露了,又有什么隐藏的。只不过,邵和光派这么多人在那里守着,除了是防着芸香带走邵示安,更多的是怕她去见他们吧。
岑子妤还没开口,钱小昼又出声了。“你想先见芸香,还是邵示安?”
“见邵示安,一定要去医院才行,有点难度。我还是先见芸香吧。”岑子妤不想这么快惊动邵和光。
“好。”钱小昼将他们带到医院附近的一个宾馆,岑子妤她们在三楼的咖啡厅里坐下,两人各点了一杯咖啡,还没喝上两口,芸香出现。
岑子煊端到咖啡走到一个座位重新坐下,给她们留下空间。
“你找我。”芸香对岑子妤,有敌意,有恨意,也有嫉妒,但现在她有求于她,芸香只能低声下气些,“是为了示安吗?”
岑子妤点头。她觉得自己的身份很可笑,大老婆见小老婆?还是正室见偏房?抑或是,自己无子,来见见这个给她男人生孩子的女人?
无论是哪种身份,哪种场景,哪种原因见面,这都是件可笑的事。最可笑的是,他们还要把这可笑的事可笑的继续下去。
芸香激动的抓着岑子妤的手,眼泪很快地流下来。“岑小姐,是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破坏你们之间的感情……我求你,求你让和光把示安还给我,我这辈子,只有他了……”
岑子妤庆幸,当初选座位时,选了个最角落的位置。
可即便这样,芸香还是惊动了其它客人。有人回头往这边张望,岑子妤难堪地抽回手,芸香也很尴尬,狼狈地捂着嘴,嘤嘤小声哭着。
就算是脑瘫儿,也是她的亲生骨肉。
岑子妤没有生育,但她能理解。
都是女人……岑子妤渐生悔恨,悔恨自己与邵和光纠缠在一起……她们都是女人,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可他们为了邵和光,互相为难到现在。
岑子妤叹气,“你如果继续这样哭下去,我们没办法谈。”她递给芸香一张餐巾纸,等她拭干泪水,“为了示安,你愿意做什么?”
“为了示安,我什么都愿意做!”这次,芸香说的是真心话。
先前,她想利用邵示安,破坏邵和光和岑子妤的感情。她真的这么做了,激怒了邵和光,逼得他不得不以身犯险,跑到日本把孩子偷回来。
失去了邵示安之后,芸香才知道,她可以没有邵和光,不能没有邵示安。而她能陪伴邵示安的日子,也不见得有多少了。
岑子妤觉得自己变得心狠,可当她从宣池镇出来的那一刻,就没打算悔改。“如果我能劝和光,让你把示安带回日本,你能拿什么来报答我?”
芸香瞪大眼睛,不相信这句话是从岑子妤的嘴里说出来的。
岑子妤脸面一冷,“听说示安现在身体不太好,暂时不能离开A市。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劝和光,给你们置办个宅子,你带着示安在里面好好养着。”她见芸香有所动容,又说,“和光……还能定期回去看看。你们一家三口,至少还能过几天正常人的生活。”
芸香的脑子里,立刻闪现出她以前与邵和光的生活。八年,点点滴滴早已渗入骨髓。说不在意,是假话,说会忘记,也不过是安慰自己的话,只要能给点甜头,邵和光的甜头,芸香会奋不顾身。
岑子妤残忍的利用了这一点——芸香是这么想的,可她仿佛陷入蜜糖的小虫子,泥足深陷,明知道是陷阱,还是愿意。
“你不必觉得我是害你,我不过是在跟你进行等价交换。”岑子妤说:“如果不是你和你的姑姑一直逼和光,逼我们,逼邵家,我也不会找你,跟你交易。”
芸香点头。“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你是德川集团的继承人,相信你也不是简单的人物,德川集团还是听你的。你姑姑掌控着通汇,逼着和光放弃博来,出卖蒋氏,想借此击倒邵家,影响岑家,这件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芸香保持沉默。董墨雪一直是她的军师,德川集团也是因为董墨雪也涉足A市的生意。起初,芸香见董墨雪为德川集团赚了不少钱,便由着她去。可最近几笔业务,都因为董墨雪与A市五大家族交恶,又要满足周崇仕这恶鬼的贪得无厌,德川集团的收益,在逐渐减少。
已经股东对此多有微言,芸香一一拦下。可现在,她一心想要邵示安,无心再去管其它事。
今天岑子妤来找她,为了董墨雪的事,其实,也是为了邵和光。
“岑小姐,有话直说吧。”芸香已经能猜到大概,她需要更多的细节,才能衡量这场交易是否值得。
“董墨雪的通汇,你管不着,德川集团是你的祖业,你难得不想好好经营?你是董墨雪带出来的,经商之事必定很有心得,目前德川集团的情况,不能再被董墨雪折腾了。”岑子妤斩钉截铁的说:“只要你袖手旁观,邵示安是你的,邵和光……也有可能是你的。”
芸香眼睛一亮,差点要欢呼。
当岑子妤说到“邵示安是你的”时候,芸香已经激动地要叫出声来,后面那句“邵和光也有可能是你的”,却把她刚刚激起的情绪,瞬间打压下去,如一盆凉水,浇了个透心凉。
岑子妤知道她不信,“不管你信不信我,或者信了哪句又不信哪句,我的筹码在这里,你接不接受,自己想。”她端起咖啡喝了两口,耐心等着芸香的回复。
芸香咬咬牙,点头答应了。
岑子妤立刻没有力气跟芸香说话了,可她还想见见邵示安。她需要邵示安来刺激一下自己,让自己的心更狠更硬,她需要不停的麻醉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这个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我想见见示安。”岑子妤说。
芸香警惕地看着她,不信她的好心。
岑子妤懒得解释,只是生硬地重复着。“我想见见示安,这是交易的一部分。”
“示安在医院里,全都是邵和光的人看着,你没办法见。”芸香说:“我能出来,也是费了些力气的。”
岑子妤固执地说:“我要见!现在!”
芸香回到医院时,保姆就开始查问她的行踪。
这些所谓的保姆,都是邵和光安排的。若是在日本,芸香大可不必理会,但现在,芸香只能打起精神来应付。
“我妈妈派人来问示安的情况,我知道你们不乐意让她干涉,所以才出去见了一面。”芸香毕竟是德川家的继承人,收起笑容,言行举止之间全是贵气和傲气。
那些保姆也看不出有什么端倪,讪讪地退下去。
邵示安醒来,正坐在那里玩玩具。
与其说是玩玩具,不如说是发呆。邵示安五岁了,才刚刚能站起来走上几步,平时,芸香舍不得他太辛苦,大多让他坐着或者躺着,偶尔会按照医生的指示,让他站立行走。
治疗脑瘫儿是一条又长又艰辛的路,幸运的是,邵示安生在一个富裕家庭,有足够的金钱来延续他的生命。他只会哭闹,叫妈妈,其它的,都不行。即使如此,在芸香眼里,他仍然是世界上美的孩子。
芸香蹲在邵示安的身边,仔细看着他。他嘴角流着口水,目光呆滞,许久才发现芸香的存在,傻傻地笑了一下,算是最灵敏的回应,就没有下文了。
芸香心中酸楚。这是她和邵和光的孩子,唯一的孩子。当年,她怀上邵示安时,身体并不好,邵和光也不同意她生。可芸香想留下邵和光,用孩子绑住他,所以强行生下。
为了生孩子,她有意找了个理由回日本,在那里生下了邵示安。
芸香知道,违背邵和光意愿的后果,即使有了孩子,她也不敢冒冒然地告诉邵和光。特别是芸香回到日本的这半年,邵和光与她的感情越来越淡,本就不丰厚的感情,好像因为距离,变得稀薄。
董墨雪给芸香出主意,说让她再等等,等到孩子会喊爸爸的时候,再给他个惊喜。期间,先努力拉近关系,先放放风声,免得他太过惊讶。
毕竟,不管多薄情的男人,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亲生儿子,多少都会心软。特别是一个会叫爸爸的孩子,会更加的可爱,讨人喜欢。
芸香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一个只会吃喝拉撒放屁拉屎的孩子,肯定没有一个会跑会跳会喊人会撒娇的孩子讨男人喜欢。
孩子半岁前,都很正常,芸香看不出哪里不对劲。直到半年后的一次体检,邵示安有项指标有问题,细查之下这才发现,他是个脑瘫儿。
而邵和光,是在那个时候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
往事如潮水,涌入心头,芸香湿了眼睛,轻轻地摸了摸邵示安的头,问他身旁的保健医生:“按摩做完了吗?”
“是的,小姐。”这里没人喊她夫人,因为她不是邵和光的夫人。
邵和光知道邵示安的存在之后,大发雷霆。他们大吵一架,吵得非常凶。芸香记忆里,一辈子能听到的脏话,都在那一刻从邵和光的嘴里喷出来。
那时候芸香年轻,也是骄傲的,一气之下说了断绝关系的话,他们共同生活八年的感情,也随之断了。虽然后来,因为邵示安,他们还有联系,像朋友般相处,一切,依旧不能回去。
“小姐,还有别的吩咐吗?”
除了按摩,邵示安还有一些其中的康复疗程,练走路,练吃饭,练说话,所以别的孩子都会的东西,他不会,都需要特别的医生和老师,慢慢地教。
芸香看了看时间,说:“示安现在应该去外面练练走路,你们休息吧,我带他去。”
芸香抱起邵示安,带着他到医院的小花园,扶着他慢慢走。
这是一家私人医院,专门针对一些特殊儿童的医院。病人不如平常医院多,但住在这里的,每个都背景非凡。说是医院,其实是由不同的别墅组成的一个像度假村的世外桃源,依山傍水。
邵示安住的,便是最为幽静的一个园子。这里,只有他一个病人,专门配了一个专职医生,和五个负责康复的医生助理。再加上芸香和其它保姆,也有十余人,在这别墅也,也挺热闹的。
旁边有两双眼睛盯着芸香和邵示安,芸香心里越发觉得难过。她踩了邵和光的底限,所以,他对她不再有信任,连起码的尊重,也没了。
岑子妤在别墅外围,她不肯让岑子煊陪着,说是人多目标大,容易被人发现。这里湿气重,岑子妤在墙边树下只站了一小会,就觉得脖子冰冰凉,伸手一抹,竟有水珠。
太阳斜斜地挂着,阳光残白无力。树下,冷如冰窖。
芸香说,这围墙处有个狗洞,是上一任养了狗的病人特地弄的。前段时间下大雨,医院的人想把这狗洞补起来,又怕难看,索性拆了这段围墙,准备重新再弄个欧式风格的院墙。
因为这里在花园的角落里,平时邵示安不会走到这里,所以邵和光安排的人,并没有把那里当回事。他们只需要盯着邵示安就好。
邵示安走不了两步就赖在地上不肯动,芸香假装着急,叫来保姆,“你赶紧进屋煮点姜茶!”又对另外一个人说,“去楼上,找来隔水用的尿布垫和厚棉蒲团,地上湿,示安坐久了会冷的。”
两个保姆不约而同的转向要回别墅里,芸香又急得大叫:“多拿些玩具下来,还有热水和毛巾。”
保姆被使唤的团团转,一个在厨房里煮姜茶,另一个准备好那些琐碎小东西后,又忙着找玩具。
芸香一把抱起邵示安,跑到围墙边。
“你到底想干什么?有什么事请你快点,最多五分钟,保姆就会下来。”芸香喘着气,邵示安则在傻笑。
岑子妤伸手摸了一下邵示安,他不知道反对,依旧傻笑。
他看上去,很傻,傻得连五官都长得跟常人不一样。没少一个,也没有歪一个,可组合在一起,就能让人一眼认出,他是个脑瘫儿。
岑子妤莫名地鼻子一酸,说:“示安,你好,我是岑子妤。”
芸香不明白岑子妤的这个举动,身为母亲的她,直觉岑子妤对邵示安没有恶意,这才安心。“示安见到陌生人会哭。”可他现在没哭,芸香不肯说他们有眼缘,但她话外之音是如此。
她们从来都不是仇人,只不过是被一个男人牵扯到一起的女人而已。他们因为一个大男人不能成为朋友,却因为这个小朋友,能短暂地和睦相处。
岑子妤从怀里拿出一个小金锁,“这礼物,我早就买了,今天来,是来送这个的。”岑子妤要给邵示安戴上,芸香愣住,还未想好要不要接受,邵示安已经伸头过去,岑子妤给她戴上后,看了看,满意地点头,“挺好看的。”
“谢谢。”芸香也不好摘下,就算收下。
“听家里长辈说,金锁寓意长命百岁。示安是不幸的,但他有你这个母亲,也是幸运的。不管大人之间有什么纠葛,孩子都应该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希望他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谢……谢。”无论岑子妤说的是真还是假,芸香都很感激。
“不用谢我,和光对这个孩子不可能没有感情的,他只是……大男子主义,对不听从他安排的女人总带某种恼羞成怒的心情。你好好照顾他,总有一天,和光会来尽父亲义务的。”
岑子妤说完这段话后,温温一笑,低头算是打了招呼,要离开。
芸香也没留她,眼看岑子妤的身影就要隐在那片树林里,芸香突然小声喊了她一句,“岑小姐……你是不是……”芸香见岑子妤停下来,但没回头,怕她走得太远会听不到她的问话,赶紧问,“你是不是打算跟和光离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