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子妤眼底闪过一丝羞赧和恐惧。
从昨天开始,岑子煊就能感觉到岑子妤的异样。她看上去什么都好好的,会吃会喝会睡会说话还会思考,但就是没有人气,没有人应该有的喜怒哀乐,对外界的任何刺激都表现得过于平淡。
可刚刚,岑子妤终于表现出人性的一面。有惊吓,有愧疚,还有一丝哀伤。
这些,都是因为听到宋景文的消息本能地做出的反应。
不,确切的来说,是听到了张绮雪的消息,再通过张绮雪迅速地联想到宋景文,然后,惊慌失措地站起来,动作大得,连岑子煊想装看不到都不行。
“三姐,宋景文他……可能会有危险。”如果闵先生要找张绮雪的麻烦,宋景文无论如何也不会袖手旁观,他要保张绮雪,势必要与闵先生为敌。
闵先生有何本事,无人知道,但一个人,敢从大老远的地方跑来找人麻烦,自然不怕别人来找他麻烦。
岑子煊皱眉。她并不想管宋景文,但他是岑天华唯一的血脉,身为岑家人,不闻不问,未免太冷血。
“你别管,我会想办法。”岑子煊冲着钱小昼使眼色,钱小昼急忙点头,附和岑子煊。
岑子煊悄悄地踢了钱小昼一脚,钱小昼立刻心领神会,马上说出一个计划来。“小五,你是他们恩人的后代,只要我们出面,替宋景文说情,他们肯定不会为难他的。至于张绮雪,你就别管了。”
岑子妤这才稳下心神,“这样也好。”想想又觉得不行,“我还是先见闵先生一面吧。蒋氏现在需要大量现金动作,博来被周崇仕和董墨雪控制,也需要大量的资金来反收购,要夺回通汇,还是需要资金,岑家想保住蒋氏又不伤元气,最终还是靠钱说话!”岑子妤转身看着岑子煊,一双美目迸出精光,“这三亿,是岑家长辈种的树荫,我们做晚辈的,一定要善加利用,才能对得起他们的牺牲。”
岑子妤说得岑子煊也无法反驳。
“这事,你不跟和光商量?”岑子煊见她摇头,又问:“伯母呢?你也不说?”
岑子妤叹气。“爸爸活的时候,一心想给妈妈营造一个浪漫又梦幻的生活。我是他们的女儿,我要帮助爸爸,继续努力。”
岑子煊点头。她也想过,要告诉岑子琛,再不济,也要跟现在的岑家当家人岑天泽。可是,叛逆如她,岑子煊如果是按规矩做事的人,就不是她了。
“小钱,你安排。”岑子煊下了命令。
钱小昼慢悠悠地掏出手机,说:“早就有准备了。闵先生说了,只要能拿出地图和协议书,只要是恩人的后代,就算是再晚,他也能来。“
说完,拨通了一个手机号。“岑小姐想见你。”
“好,哪里?”
“蒋宅附近有家古式茶馆,那里见。”
“十分钟后见。”
挂了电话之后,他们三个人想办法溜出了蒋宅,刚走进茶馆,就看到那个穿着黑西装的闵先生。
岑子妤也不客气。“闵先生如果是故人,当初为何不直截了当地说是故人,非要搜蒋宅,还说有任务在身?”
“追查地图和协议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三十年来,洪巴一直没有忘记岑先生的恩德。三亿钻石也不是小数目,怎能随意说出来,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洪巴也是经历了许多阵痛才有今天,也是经历了许多风风雨雨才积攒了家当跑来A市寻求合作和更大的发展。只可惜,我们来晚了。”
闵先生说到这里,垂下头来,哀伤之情溢于言表。
闵先生的表情,如一颗生锈的钉子,狠狠地扎进了岑子妤的心脏。岑天华死了,他死之前也不开心,更不放心,而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她不配成为岑家女儿,或者说,她再做些事才能弥补自己的过错。
“你既然知道我父亲是你们的恩人,为何还非要我们拿出地图和协议书?”
“当前岑先生是隐姓埋名来到洪巴的,直到他被暴徒绑架,洪巴也无人知道他的来历。岑先生情操高尚,不肯要洪巴的钻石,所以洪巴一直都不知道岑先生的真实身份。真到最近,我们才查清楚,赶来找岑先生时,已经……”
岑子妤这才相信闵先生。
岑天华去世时,他来岑家,蒋温茂听到他说自己是洪巴的,便说他是故人。可闵先生没有见到岑天华本人,蒋温茂又拿不出任何东西,他们才有所隐瞒,不敢确信。
现在,岑子妤拿出来了,他便深信不疑。
闵先生将那地图和协议书仔细检查了一遍之后,拍照,发邮件。五分钟后,手机响起,闵先生看了一下里面的内容,笑着对岑子妤说:“谢谢你,岑小姐。三亿钻石,不知岑小姐打算如何接收?”
“我不要钻石,我要钱。”岑子妤俗气了一把,“蒋氏和岑家如今困难,需要你们的帮助。”
“我们来,就是为了报恩的。”
“岑、蒋两家也不会让洪巴白帮忙。只要你们帮我们度过了难关,这三亿款项,就是你们的投资份额,也算是你们正式进入A市,与我们一起合作的良好开端。”
闵先生来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这个。岑子妤的话,他很满意。
岑子妤掏出手机,翻出一张邵和光的照片,递给闵先生。“他是我先生。”
“我知道。”
“详细情况,请你找他谈。我们的交易,三十年前的缘份,你都可以告诉他。”
闵先生怔怔,点头说好,没有发问。
这些事,本应该由岑子妤来说,她不肯说,非要闵先生去说,确实有点别扭。
只不过闵先生是个识趣之人,不该问的话,他一句都不说。
“有机会,我们还想去岑家拜访一下。”闵先生说:“我们首领说了,不管岑家是否会接受三亿钻石,都要专门为岑家女眷备上一份重礼。”
“重礼是什么!”钱小昼忍不住地问。
闵先生不以为忤,笑道:“自然都是钻石手饰。首领说了,这是我们的一片心意,岑家无论如何都要收下。”
这些小事,岑子妤不关心。她在想,张绮雪的事。
“听说,阁下在找张绮雪?”岑子妤问他。
闵先生点头,“是的,当年她私通暴徒,想利用他们把洪巴赶尽杀绝,再独占钻石矿。我们洪巴人素来都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笔账,隔了三十年没有算,现在也该是收利息的时候了。”闵先生说完,见岑子妤脸色不对,“岑小姐这是怎么了?”
岑子煊双手抱胸,一直冷冷地坐在旁边,听他们说话。岑子妤说干什么,她清楚的很,她不阻拦,也不让钱小昼干涉,就像个透明人似的,安静地,冷眼看着。
“那个张绮雪……”岑子妤羞于说出张绮雪和岑天华曾经的关系,后来一想,她的目的是保宋景文的安全,可这话,她也说不出来,只好看着岑子煊。
“张绮雪的儿子,宋景文,是我大伯的私生子。”岑子煊倒是说得利索。
闵先生大吃一惊。“真的?”
“嗯。是真的。”岑子妤回答。
闵先生沉默了会,又发了个邮件。这回,邮件回复得很慢,过了半小时,岑子妤才听到手机在桌面上震动的声音。
闵先生拿起来看了看,问岑子妤:“岑小姐的意思,是要我们放过宋景文,对吗?”
“他是爸爸的一条血脉,爸爸生前认了他,虽然没有公开,但这是他的心意,我怎能不遵守。”岑子妤说得很冷静。
“那么张绮雪呢?”
岑子妤压根没有想过张绮雪的处置,她的脑子里,全是宋景文。但这次,她对宋景文的感觉,不是情人,更多的是岑家对岑家血脉的一种责任心。
宋景文对她的所作所为,已经伤透了她的心,岑子妤不想再陷进去,不想走进这个怪圈,继续这个笑话。
“关于张绮雪的处置,伯母更有发言权吧。”岑子煊反问岑子妤,“既然你与闵先生已经达成协议,这事迟早要告诉大伯母,不如,把她交给大伯母吧。”
岑子妤点头。她起身对着闵先生欠了欠身子,要回蒋宅。
闵先生也起身告辞,与岑家合作并非一句话就能实现的,还有许多事他们要处理。闵先生是洪巴人,他的所有决定都代表洪巴。洪巴有钻石,岑家有实力,强强联手,才能令洪巴更加强盛。
回到蒋宅,岑子妤又呆呆地坐在床边。
岑子煊听到她在呢喃:“完成了两件事……下一步……”
岑子煊端来一杯热水,她没给岑子妤,而是自己抱在手里,如一尊雕像站在她的面前。
岑子妤全然不知道,自己的面前还有一个人。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前仿佛有个记事本,而自己的手里正拿着一只红笔,在上面一样一样的划去。
在知道自己真实身份之后,她想了很多。第一件事,是想离婚。可理智告诉她,她不能这么自私,就算离,也要给岑家做些贡献再离。于是,她把她想做的,应该做的事情,一条条地列出来,做完一件,划去一件。
岑子妤告诉自己,要保住蒋氏,于是她去上班去开会,跟青英纵会面寻求帮助。她还告诉自己,要把蒋家的秘密找出来,这样才能真正的击垮周崇仕,于是她来到蒋宅从照片里找到了秘密。岑子妤还告诉自己,她要做岑家人应该做的事,所以,她保住宋景文。
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无形的双手,将她这两天做完的事,一一划去,接着写出剩下的事。岑子妤望着空气,仿佛看见一个透明的屏幕,上面一行行有几十件事,归根结底,就是三件大事。
保住蒋氏,争取离婚,孝顺母亲。
保住蒋氏,她已经做了她能做到的。剩下的争取离婚,则还需要一些过程。在争取离婚之前,岑子妤觉得自己有很多善后的事要处理。
“嗯。好了。”透明的空气屏幕收起,无形的双手轻拍岑子妤的肩膀,提醒她,该去做个睡美人。
若是以前,岑子妤断断不允许自己这么晚睡。蒋温茂说过,女人不经熬,再美丽的女人,只要一熬,就成了残渣。可现在,岑子妤发觉自己越到深夜,越精神。
岑子妤拍拍手,刚站起身,就看到了岑子煊。
“三姐!你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不出声!”岑子妤吓得往后一退,差点摔倒。
岑子煊笑得很犀利,如一道闪电出现在她们之间,你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没了。
“小五,你在想什么?”
岑子妤摇头,很快又点头。她瞒不过岑子煊的火眼晶晶,又不能过河拆桥,只能说些不痛不痒的事。“我在想,蒋氏暂时没有问题了,商场是男人们的事,他们有了资金自然会动作,不需要我担心。现在爸爸走了,妈妈只剩下我,我要怎么孝顺她。”
“真的?”岑子煊将手中的杯子放到岑子妤的手里,问她:“暖和吗?”
岑子妤望着她,不理解她为何这么问。她双手捂紧,点头说暖和。
岑子煊拿回杯子,不动声色。“小五,你还记得你的身份吗?”
“啊。”岑子妤敏感地想到自己不是亲生女儿这个身份,她迷茫地望着岑子煊,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慢慢地缓过神来,点头说:“我是岑家的女儿,邵家的儿媳妇。”
“你记得自己嫁人了就好。”岑子煊淡淡地说:“宋景文是你哥哥,同父异母的哥哥而已。他不可能正式进岑家的门,爷爷的屋子给他,是伯父对他的肯定,你和伯母,不必多做任何事,也不必有负担。”
说来说去,岑子煊都是在提醒她,别忘了自己已经人妇,不要对宋景文再抱以幻想。
这跟岑子煊平时的作风完全不同,她压根不爱管闲事,哪怕是家里事她也甚少插手,可她现在在教训岑子妤。由此可见,她有多疼爱这位妹妹,害怕她再受伤。
“三姐,你怕我忘不了他?”
岑子煊潇洒地挑眉,“我不怕,是别人希望你能记着他罢了。”她自我解嘲的笑笑,“大哥的话最少,但为了你,他最近也没少说话。你可别惹恼了他,否则……”
提到岑子琛,岑子妤缩了缩颈。大哥要么不说,一说就是命令,没人愿意惹他。
不过,听岑子煊的意思,岑子琛现在是盯上了宋景文。岑子妤就是撞傻了也能想到,等蒋氏的危机一过去,岑子琛就要安置宋景文。
虽说他们对岑天华的后人不会太过为难,但岑子妤知道,如果让岑子琛来安排,肯定不会遂了宋景文的愿。
他们的事,岑子妤真的不愿意再费脑筋。她疲倦的闭上眼睛,眼前一黑,咚的一声,倒在了床上。
再睡来的时候,是第三天的清晨。
期间,岑子妤醒来过几次,可是每次睁眼,都头昏目眩,天旋地转,整个人像在坐过山车,被高高抛去又重重落下,所以岑子妤又选择睡回去。如此反复的折腾到了一天两夜,岑子妤醒了,金姨才敢休息。
“孙小姐没事就好。”金姨想请医生来家里看,岑子煊坚持不让。她说没事,金姨也不好坚持叫医生,只能让步。岑子煊还不让她通知蒋温茂,这可把金姨给急坏了,这么大把年纪,也硬撑着不睡,守在床前一天两夜没阖眼。
岑子妤内疚,连连叫金姨回去休息。她只说自己是太累了,一觉睡得香甜,所以到现在才舍得醒来。
金姨见她人没事,便也不再啰嗦,回到自己房间里休息时,想了想,还是背着她们通知了蒋温茂。
“三姐,我想回A市。”岑子妤说:“但是不能让别人知道,你帮我。”
岑子煊伸了个懒腰,打趣她:“我现在成了你的挡箭牌了。”
“三姐,好人做到底嘛。”这一觉睡得够长,岑子妤人也精神了,佣人送来的早餐她吃得不多,但比前几天好了许多。她急忙去冲了个澡,换了身休闲运动服,扔了一套给岑子煊,求她:“姐,你就说今天我们要去附近爬山,晚上住在山脚的度假村里就行了。最晚,我们明天回来。”
岑子煊也算是奉陪到底。她一边换衣服,一边说:“你睡觉的时候,我妈可是打了电话来警告我,说不许把你带坏。我就寻思着,这回是谁带坏了谁。”
“当然是我带坏三姐了,那钱小昼就是我带去美国的,这么坏的人把我三姐追得天涯海角没处躲!我可坏了。”岑子妤嘴甜。
岑子煊捏了她的脸蛋一下,说:“要我给你打掩护可以,先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岑子妤抿了抿嘴,说:“和光有个私生子,是脑瘫儿。”
这个消息,岑子煊还真是不惊讶。当然,都归功于那个嘴长的钱小昼。
“你想去看他?”
岑子妤没有正面回答。“他叫邵示安,只有五岁。可是他不认识自己的父亲,唯一能识别的是芸香。他来到A市后一直生病,芸香说他身体太差,恐怕有性命之忧。”
“那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孩子应该有一个幸福家庭,这是做父母的义务。是我,剥夺了他这个权力。”
“小五,你别犯傻了。这事让和光处理!”岑子煊火大,恨不得把她的脑袋敲开,看看里面是不是塞了稻草。
岑子妤却不这么认为。
“三姐,妈妈一直知道张绮雪的存在,当她得知宋景文是爸爸儿子的时候,她也接受了。像爸爸这样一个完美主义的女人竟然也容忍了如此之大的瑕疵,她除了胸襟开阔之外,更多是爱。”
岑子妤很顺溜地说完这句话之后,自己先愣了一下,乍听起来,她好像是在说自己爱邵和光,可她并不是这个意思。岑子妤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马上接着说:“我只是去看一个脑瘫儿,仅此而已。我做不了什么,只想通过这个方式,表达一下我的善意。”
“芸香不会认为你是善意。”
“我不需要她觉得,我只想做件让我心里能平静下来的事。”
岑子煊没有坚持。
换好衣服之后,她们出门交待佣人今晚不会回来。走出宣池镇,就看到钱小昼开了一辆陌生牌照的车子。
岑子妤刚坐上去,就接到了邵和光的电话。“我明天来看你。”
“我跟三姐爬山,明天可能不在。”岑子妤立刻拒绝。
邵和光的土匪性子又出来了,“那我去山上找你。”他还嫌不够,又加一句,“我在山上陪你住几天。”
“你不忙吗?”岑子妤耐着性子婉拒。
电话那头传来邵和光一声不易察觉的叹息,紧接着是鼻腔里发出的一个短短的音阶,好像是他自己发现自己在叹气,怕负面情绪会影响岑子妤,警觉地打起精神,调换呼吸时发出的声音。
莫名的,岑子妤听得心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