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周氏所言一样，街市上车如流水马如龙，抬眼看去，入目除了人，还是人，不过高矮胖瘦、男女老幼的分别。

与兰初雪同乘一车的兰四放下车帘，吐了吐舌头道：“亏得咱们出门早，若巳正出门，街上肯定不能过车。”

兰初雪想逗逗她，便叹了口气，作出不高兴的样子道：“到处都是人，实在没意思，不如与大伯母说说，咱们折回去算了。”

兰四一听这话，果然急了，“这怎么成？竞渡三年才有一次，错过了就得再等三年！大姐姐……”见随车的明月和嫣红面色涨红，显见就是想笑不敢笑的模样，她忽地明白过来，不依不饶地去拍同样忍得辛苦的兰初雪，“大姐姐真讨厌，我以后不理你了。”

几人笑闹成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车外传来程大头请几人下车的声音。

竞渡选在锦江位于城西的一段江面上，东岸划给锦州府有头脸的人家搭看棚，西岸则是庶民百姓观赏竞渡之处。虽距正式开赛还有近两个时辰，但西岸已是人头攒动，便是东岸，也已经挤满了马车。

周氏早有准备，下车前让下人在马车和看棚之间站立，借此阻断其他马车通行，以免女眷下车时受到冲撞。不过来往的马车都有几分来历，请他们暂停一下，约莫都能理解，却不能让人久候，因此下人才立定，周氏就催着一众女眷下车，以便让人快快过去。

看棚内陈设如待客的花厅一般无二，桌椅冰盆香炉等物一应俱全，看棚四角还搁着几盆开得正艳的牡丹作为点缀。

兰初雪在随众人走入看棚，在下首一张黄花梨的椅子上落座，兰四人挨着她坐下，心却不在这里，用手搭着凉棚四下张望，一会儿念叨竞渡怎还不开赛，一会儿比较谁家看棚最为精美华丽。

周氏嗔道：“这猴儿，就没有一刻安静的时候。”

谁都听得出，她语气极尽宠溺。

一旁的钱氏笑道：“大嫂休要说她，她这个年纪正是应该活泼的时候，也只有初冰这般年纪，才有这种无忧无虑的日子，大嫂与我都是过来人，最是清楚不过。”

昨日得知周氏插手绣庄，她很是气愤，但既然周氏咬定是兰锦程的主意，她也不能反驳，免得再次撕破脸后闹得分家收场。她深知分家对她没好处，因此便是昨夜气得半宿没睡着，今日见到周氏，她依旧是笑脸相迎。

“这话快别让她听见，本来就只差上房揭瓦，你这么一说，估计回去就得搬梯子去。”周氏掩嘴笑道。

钱氏的示好，她自是知晓，她同样不想闹得太僵，见好就收，反正昨日该摆明的底线已经亮出来，今日再见钱氏，也是周到客气。

“看大嫂说的，初冰就要不依了。”钱氏笑着将面前的果子往前一推，“大嫂，来尝尝这新出的桃子。”又端了另一盘叫兰初雪和兰四吃。

兰四心里气兰二，连带着也恼钱氏，本想装作没听见，不去理会，但对上周氏警告的眼神，到底还是道了声谢，伸手捡了两只桃子。

兰初雪也伸手拿了两只。

看棚里众人心思各异，却也说说笑笑，气氛融洽。

恰时冷妈妈进来禀道：“四老太太来了。”

说话间四老太太已领着媳妇孙女孙媳一行人走进来，周氏赶紧起身相迎，“哎呀，怎能让四婶过来，该是我去给四婶问安的……”

四老太太摆摆手，“不是这话，我正好想沿着河岸走走。”

寒暄过后，众人依次落座。

钱氏目光从众人脸上掠过，悄悄碰了一下低头不语的兰二。

兰二会意，端起茶盏，径直走到兰初雪跟前，蹲身福下去，将手里的茶盏举向兰初雪，“还望大姐姐大人大量，不与我计较。”

周氏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望了钱氏一眼。

钱氏回以一笑，调转目光看向兰二和兰初雪。

兰初雪目光微抬，看着兰二，嘴角扬起浅浅地笑，“二妹妹，敢问你做了哪桩混事，须得我原谅？我怎不知？”

兰二端着茶的手一抖，咬着唇一时说不出话来，悄悄看了钱氏一眼，问钱氏拿主意，见钱氏点头，她将心一横，用蚊子嗡嗡的声音道：“大姐姐，我不该猪油蒙心，听那……”

“都是一家姐妹，这是在做什么？倒让长辈和姐妹看笑话。初雪，快将茶接了。”周氏适时出言。

兰初雪依言将茶接过来，“我听大伯母的话，这茶我接了。”

她看得分明，周氏顾忌自己女儿的名声，决不愿意兰二说出实情，钱氏正是抓住这一点，才做了这一场戏给人看，好似兰二当众向她道了歉，可谁又知道她为何事道歉？打翻汤砵须道歉，杀人未遂也须道歉，可两者却是完全不同。

不过，在她看来，钱氏自以为聪明，得了便宜，却不知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一番做作，非但没有挽回兰二在兰家众人心中的地位，反而越发让周氏反感，更引得四老太太一家人好奇，过后少不得会探问缘由。

兰二见状，喜笑颜开地站起来，“大姐姐肯接这茶，是原谅我了？”

兰初雪淡淡一笑，“二妹妹以为呢？”

“我就知道大姐姐最好。”兰二做出娇憨之态，又依样画葫芦倒了一盏茶给兰四。

兰四被周氏盯着，只得伸手接了茶。

看到这里，四老太太瞧出几分眉目，不想掺和，便站起身来，“我还得去别家转转，打个招呼，不然一会儿竞渡结束后，乱哄哄一团，想走动就难了。”

送罢四老太太回来，钱氏拉着周氏的手，小声说：“大嫂莫怪，我只想让霜丫头狠狠的吃个教训，以后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我晓得。”周氏在心里冷笑，面上不显，岔开话题，“钱家也该到了吧？二弟妹不如也趁这时人少，去娘家的看棚坐坐。”

竞渡这样的盛会，对于在锦州府有头有脸的人家来说，除了瞧热闹，还有一重目的，那便是会见亲朋，结识新友，让自己儿女在众人跟前露脸，以便将来议亲。

钱氏闻言笑起来，“我正有此意。大嫂，你去哪儿？”

周氏道：“我娘家不在锦州府，倒没什么要紧的地方须得去，不如在看棚坐坐，待二弟与枫哥儿来了再定。”

钱氏也就不再问下去，看棚不能无人，不是她就是周氏留下，既然周氏主动留下，她自不会主动揽事上身，忙招呼打扮得十分耀眼的兰二和兰三去访亲。

母女三人一走，兰四便蹦到周氏跟前，眨着眼睛道：“娘，你为何护着她，不让她说下去？”

“我不是护着她，而是护着你和初雪。”周氏爱怜地替她抚平鬓角，“你哪日想通我的话，那就是真长大了。”

兰四撅了撅嘴，没继续追问，只抱着周氏的胳膊晃，“娘，咱们也出去走走吧？”

“你与初雪去吧。”周氏了解自家女儿的性子，知今日不放她出去肯定不行，“只是别走得太远，就在看棚周围转转，与本家姐妹们说话就回来。”

兰四闻言高兴得合不拢嘴，不待钱氏说完，拉着兰初雪就往外走。

周氏看得心惊胆颤，忙让冷妈妈几人跟去看着。

“这是兰家的看棚吧？”

正担心女儿的周氏听得看棚外有人来访，便起身迎出去，但见一名陌生锦衣妇人，不由奇怪，“恕我眼拙，敢问您是？”

妇人福身道：“拙夫姓贺，以经营布匹衣料为生。”

周氏恍然，知眼前妇人应是出自洪掌柜当日提过的贺家，脸上笑容淡了几分，“原是贺太太……”

贺太太笑道：“冒昧上门，叨扰之处，还请兰大太太见谅。”

周氏见她进退有度，倒不好将人拒之门外，便迎进看棚，吩咐霁月上茶点。

贺太太坐定，并未寒暄套近乎，而是直言道：“敢问大太太，若我家绣布质优价廉，大太太是不是就会改用我家的绣布？”

这番开门见山，周氏倒有几分喜欢她的性子了，笑道：“做生意嘛，自然是想多赚银子，你家的绣布若真如你说的那般好，兰家自是选用你家的绣布。”

“听大太太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贺太太转动腕上的沉香佛珠，笑道，“我想请大太太亲临贺家绸缎庄，品鉴贺家布匹的品质，不知大太太可有空？”

周氏的目光掠过那串沉香佛珠，许是时常握在手里转动的缘故，佛珠已经磨得光可鉴人。

“想来贺太太也知，兰家绣庄的生意都由他二叔掌管，我做不得主……”她一笑，“我突然想起来，已到了该采买秋衣衣料的时候，不知贺家绣庄可做这样的生意？”

贺太太露出了然之色，“生意上门，哪有往外推的道理？不知大太太几时得空，到时我差人上门接大太太。”

“接就不用了，贺太太将布料备齐就行。”周氏说着，望了眼看棚外，端茶浅酌。

贺太太起身告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