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琦墨双眸微眯,冷声说道。
他话语冰冷清锐,凤瑛迎上他锋锐的目光,但觉空气顿时凝滞,寒意冰肌刺骨陡生似剑。
晚风吹过,带着浓浓的温泉水润,吹入高楼,拂过面颊。吊翘的高檐上,铜铃晃荡了几下,清脆悦耳的铃声悠忽而过,吹散了屋中的几许剑拔弩张。
凤瑛忽而一笑,沿着长案缓缓走向蔺琦墨,道:“四郎何必着急离去,今日凤瑛将这沙盘示予四郎,并无相逼之意,只是料定了四郎不会相助麟武帝,并无逼迫之意,这威胁一说更是无从说起了。冉冉是我青国的贵客,且不说她若出事我无法于旌国交代,便是单看在往日的情谊上,我也不会拿冉冉胁迫四郎啊。”
他见蔺琦墨面色沉冷,却未再开口,笑着上前拉了蔺琦墨的手。
蔺琦墨手臂似有一僵,撇了眼他拉着的如玉手指,他清隽出尘的眉目如同罩上了冰雪,与凤瑛长久对望,目光清冷。
凤瑛却毫不介意,只舒缓而笑,道:“依四郎的修为,自当听的清楚,这观星楼附近可有高手暗中埋伏?凭借四郎的能耐,若是出了这温泉别馆,纵是凤瑛摆下天罗地网,四郎定也是有办法将这排兵图送出去的。所以今日凤瑛若真有歹意,这里是最好的伏击地点。可是四郎也看到了,我今日甚至连素不离身的暗卫都撤离了。凤瑛今日只欲和四郎如朋友一般,好好的,开诚布公的谈一次。还请四郎允我一言,可好?”
凤瑛的目光真诚而温和,蔺琦墨与他对视良久,终是沉声道:“愿闻其详。”
凤瑛眸光璀璨一闪,朗声而笑,拉了蔺琦墨便向楼中东面小桌走去,笑道:“我早吩咐备好了流萨国进贡的陈年甘源酒,今日我和四郎当促膝长谈,饮个痛快。”
两人相对落座,凤瑛将炭炉挑旺,将酒壶置上。楼中一时静默无声,唯有酒炉中温酒随着升温而轻轻作响,片刻飘荡出香醇的酒香。两人的身影被屋角风灯拉的很长,凤瑛专注的煮酒、清洗酒器,蔺琦墨则斜靠着椅背,闭目享受着酒香,察觉到凤瑛看过来的目光,他睁开眼睛,两人相视淡笑。
在漫长的历史图卷中,这一夜的长谈,留下了浓重而深远的一笔。无数后人曾试图揣测想象两人与观星楼的这次长谈。
开创青国盛世的圣祖皇帝和一力促成分封制走向终结的神勇将帅的那一夜长谈该是何等的光景?智者与智者是如何站在天下时局的顶端,品评着各国势力,推测未来局势,做出最正确最有利天下的抉择。
后人想象着智慧与谋略的火花是如何互相交织,那定是唇枪舌战、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的,却不知这夜长谈的竟是如此平淡而温和。
酒炉上温酒汩汩作响,凤瑛将煮好的酒壶取下,放在桌上,用酒夹子取出沸水中烫着的酒杯。刚欲去执起酒壶斟酒,蔺琦墨却先一步拿起了酒壶,手腕倾斜,上下一晃,酒色落入碧玉酒杯,红翠相映,酒香浓郁。
他又替凤瑛将酒杯斟满,才放下酒壶,再次依了椅背,抬了下手。
凤瑛笑着执起酒杯:“多谢四郎,能与四郎在此观星楼畅饮,当浮一大白。四郎请。”
一阵风掠窗而入,吹得烛影摇曳,酒香飘渺,两人对饮一杯,凤瑛笑着抬手斟酒,道:“所谓世局奇妙,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更不会有永远的敌人。我敬佩四郎久矣,奈何这些年你我一直没有机会能够深交。如今青国虽欲出兵麟国,但你我却能坐下长谈,可见世事弄人。”
蔺琦墨挑眉,淡声笑道:“子恪言之过早,以今日局势,你我更有可能成为敌人。”
凤瑛笑着摇头,看着蔺琦墨,缓缓道:“非也,若四郎无意与我为友,便不会与此时长久滞留在我青国。凤瑛有意结友四郎,四郎乃爽快之人,今日凤瑛便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依当今局势,四郎当比谁都清楚,青麟此战,麟国必败!全然无胜算可言。”
蔺琦墨看着凤瑛,面容转冷,执着酒杯的手轻轻拨弄了下,漫不经心抬眸,笑道:“子恪好大的口气。”
他说着轻哼一声,目光转向沙盘,沉声又道:“依沙盘所示,青国虽攻势有序,章法严谨,但也不是毫无破绽可言。且战局一开,形势多变,未必便能事事如子恪所料。这盘上所布,乃纸上谈兵,空泛的很,不足为凭。”
凤瑛点头,双眸微眯,却道:“此战是关乎社稷的大事,我欲御驾亲征。凤瑛虽从小便熟读兵法,但从未领兵打仗的经验。四郎却是四国名将,心思机敏,当世无人能及,更擅长于逆境中寻机突围,反败为胜,扭转乾坤。四郎自是看不上我这盘上所布战局,若此战与四郎为敌,纵使青国国力远远强与麟国,凤瑛也无把握获胜,然而……四郎会助麟武帝退敌吗?”
他目光直逼蔺琦墨,蔺琦墨却也不慌,只轻哼一声,道:“纵使陛下对我多有猜忌,数次刺杀于我,但国之有难,匹夫有责。四郎又岂会为个人恩怨,而置百姓国家于不顾?子恪也未免太小看我蔺琦墨了!”
凤瑛笑容微敛,扬声接道:“不!正是因为四郎念及苍生,才不会相助麟武帝!”
他见蔺琦墨扶着椅靠的手一紧,面有笑意,沉声又道:“四郎掌控麟国军权,在麟国威信甚高。依麟武帝的资质,纵使予他三个,也不是四郎的对手。四郎若举兵夺位易如反掌,可为何四郎却弃部下而远离麟国?”
他话语一顿,目光晶亮,肯定道:“那是因为四郎已对麟国失望,也知道,疲累消弱如麟国已再经不起一场夺位风波!”
凤瑛见蔺琦墨虽是不语却微微蹙了眉,依靠着椅背的身体似是少了些慵懒,凤瑛起身又道:“麟国不比其它三国。由于地处偏远,未经改制,诸侯广布,且分据成数个诸侯国。每个诸侯都有自己的军队,致使皇权分落。这也使得麟国自建朝以来,经历了多次内乱,四郎的叔叔不也是自诸侯而天子的?四郎若举兵夺政,虽定能为帝,然诸侯势必征讨之,麟国便免不了血雨腥风。可若四郎不举兵,依着四郎在军中部从之多,必然酿成大祸。四郎的部重个个都只衷与你,对麟武帝的暗杀早已是愤懑不平,四郎只要留在麟国,保不定他们会做出什么忤逆之举。故而四郎才丢弃一切,离开了麟国。”
凤瑛叹息一声,又道:“四郎以百姓为念,不被权势迷惑,凤瑛敬服。四郎早年奉静王为主上,静王其人胸有大志,虚怀若谷,一心为民,欲廓清麟国,大治天下。然而天妒英才,静王英年早逝,徒留世人慨叹。静王这一去,武帝登基,麟国再无一人能力缆狂澜。纵使四郎心有大志,然终无良主,在朝所奏、所行大事,皆是处处受掣。四郎早已看的明白,麟国已病入膏肓,再无可救。”
“麟国这些年内乱早使名不聊生,麟武帝一心揽权,致使诸侯积怨加深。麟国早有诸侯夺政的先例,举兵勤王在麟国早不是什么稀罕事,眼看麟国便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四郎以百姓为念,一力促成麟战两国结盟,合力攻打燕国,使得内乱稍缓,将兵祸引向了燕国。可是麟武帝却并没有领会四郎的用心,诸王更是鼠目寸光。凤瑛真是替四郎不值啊。”
凤瑛摇头叹息,回身在桌边洒然落座,又道:“由于诸侯割据,使得麟国百姓承受的赋税甚重,层层上缴,苦不堪言。四郎一心要廓清天下,但是巧妇难做无米之炊,依四郎一己之力,怎么能完成这偌大的使命?若是麟国有相对安宁的环境,四郎有相对富裕的时间,未尝不可一试。然而四郎怕是也看出,纵使我青国不出兵攻麟,不出十年,战国必取之。麟国早已无回天之力,所以四郎不得不放弃心中大志,黯然离去。四郎既以百姓为念,离开了麟国,此番我出兵麟国。无大战麟国且无药可救,更何况经此一战?!纵使四郎能领麟国之兵将我青兵生生阻住,麟国怕是也已千疮百孔,又有战国虎视眈眈,何以立身?不过是令麟国伤亡更重罢了。麟国灭亡早已是大势所趋,四郎又岂会不明?所以凤瑛断定,四郎必不会助麟武帝行此逆天之事。”
凤瑛一翻阔论,面容越发清朗,他见蔺琦墨沉默不语,面容隐在光影中浮沉不定,面容一肃,起身便对着蔺琦墨长身一揖,颇有动情道。
“四郎,咱们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为敌为友,全为利益所驱。四郎心愿,静王遗愿,凤瑛愿示为己志。若凤瑛能承诺四郎一个朗朗清明的麟国,四郎可愿助我一臂之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