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莫小米这是借机掩盖自己的窘迫。虽然号称高级知识份子，但在她的常识里，红茶当然应该译作“redtea”，红色，不就是red么？哪有黑茶这一说？但在某次点餐时，陈奕纠正她，应该是“blacktea”，为此两人整晚都在争辩不休，最后由一位英国籍食客作证，莫小米才姑且信了。

他们之间的争吵经常围绕着这些小事，都不退让，各执己见。莫小米说，就算我错了，但你为什么一定要纠正我呢？我又不靠英语混饭吃，你一定要在我面前显示你会多国外语的优势么？陈奕听了，也有些不高兴，说，你这就不识好歹了，我纠正你不是为了显示我的优势，只是尽可能帮助你纠正一点小常识，而且很多中国人都误以为红茶就是redtea，我又没因此笑话你！

往事并未如风，他们都记得这件小事，只是心照不宣，连脸上的落寞都忽视了。

干坐了半个小时，陈奕从最初的惴惴不安变得有些得意。出入这家高级餐厅的男人大多实力雄厚，一盘蔬菜洗洗切了，倒一坨沙拉酱，卖好几百，从来没人质疑这个价位，普通老百姓才不会跑到这儿当山羊呢。但是，这种精英男似乎没有一个是冲着莫小米来的，他们目不斜视地路过了这张桌子。

“啊，白鸽，美丽的白鸽……”莫小米惊异于眼前这个男人突如其来的神经，像老派艺术家一样深情，唱着《啊，白鸽》，与飘渺之中传来的小提琴乐声撞在一起，更令莫小米忍无可忍。

“说，你到底来干吗？我这儿有正事儿呢！”

陈奕停下来，为了打掉她的嚣张气焰，故意讥讽，“为你高歌一曲，聊作纪念啊，啊……白鸽……”

莫小米盯了他一眼，气结说不出话来。好像自从认识这个人，他总有能力把一个人噎死，不是饭，而是心。

久久没有交集，陈奕有些慌了，暗暗后悔着这个玩笑话，又低声下气地央求，“好了好了，你别闹了，你没被放鸽子，行了吧？我就是顺嘴说说，你别……”

越描越黑，莫小米绞尽脑汁都没能从中挑出一句好听的，只能寒着脸下逐客令，“我有没有被放鸽子，跟你没关系，请你离开。”

“莫小米，你别忘了，咱们俩曾经是夫妻，我这是为你好！”

“离了婚的夫妻，还提什么曾经！”

“那，那离婚也有个前因后果吧，我又不是做了十恶不赫的事情，有什么不可原谅的！”

莫小米不明白，为什么事到如今一提起这件事情自己还是要火冒三丈，她甚至在心里已经原谅了他的做法，但是无法容忍他的态度。他依然认为为朋友付出是应该的，哪怕是个不值的朋友，他可以事后对自己的妻子补救，但当下绝对无暇去考虑她的感受，她的理解是应该应分的。

咬着牙沉默下来，不吵不闹，莫小米早就懂了，在男人国里，朋友是不应该用“值得”或者“不值得”来归类的，这个提法本身就是对他的侮辱。

面对再次无言冷对的莫小米，陈奕终于忍无可忍，铁了心要吵一架。

包厢里的秦菲面若桃花，气色嫣红，她看得出，眼前这个男人同样欣赏她。

“张先生……”

“叫我镇海吧，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对吧？”张镇海三十七岁，有些微胖，肤色极白，从胡茬的印迹可以看出他是个很讲究的人，讲话的语速很慢，似乎说每一句话都在斟酌用词。秦菲虽然等得有点烦，很拘谨，但心里觉得，也许这是他刻意表达对我的重视吧？要不然，胡诌谁不会啊？

“呵呵，镇海，已经是晚餐时间了，我们就约下次见面吧。”秦菲说着就拿起了包包，搂着自己的野性，尽量笑得婉约。

张镇海当然会起身挽留，笑容得体，“秦小姐要是没有急事，我们可以共进晚餐，这里的菜色很可口，不知秦小姐能不能赏光？”

秦菲迟疑了，惦记着楼下的莫小米，已经晾了很长时间了，再无视，会起义吧？和张镇海一说，这人倒也大方，“朋友嘛，一起一起！她在哪儿？我开车去接她！”秦菲连连摆手，指指楼下。

结果，正赶上莫小米气急败坏，陈奕脸红脖子粗，不知在纠扯什么，幸亏声音不太，还没发展到肢体冲突。在这种情况下，秦菲虽然不明就里，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介绍，“镇海，这是我的好朋友莫小米，这位是她的……朋友。”

战斗双方显然都不满意“朋友”二字，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大概又觉得大庭广众之下有失体统，两人都回过头，歉意地看向张镇海，几乎是同时，陈奕握住了他的左手，莫小米握住了张镇海的右手。张镇海愣在当地，不敢抽离，只能圆场，“大家一起吃晚饭吧，既然是小秦的朋友，以后也是我张镇海的朋友了，初次见面，还请大家包涵。”

这顿饭吃得皆大欢喜。张镇海的大方让秦菲很有面子，菜色丰富上乘。莫小米像个老饕客似的扎进燕窝粥里，时不时惊叹一下。陈奕被秦菲安排坐在莫小米身边，没怎么吃，他的大多时间用来替莫小米夹菜，虽然总被嫌弃多事，仍乐此不疲。

莫小米的心快赶上心里美萝卜了，恋爱嘛，就要这样你追我赶才有意思，否则还会重蹈覆辙。

北京城的夜色丝毫不像夜，只要地铁和公车还没有停，路上永远都有匆忙的行人，挤着拥着去向暗暗的远方，带着一身迷离的霓虹。

此时的陈清婉突然无比想念这座水泥森林，尽管它总给人添堵，但公共设施、城市管理等方面非常到位，不像现在，身处一座中国西南的小机场，飞机已经晚点了很久，百般问询的结果只是，请您耐心等候。

好在张安修一路上很照顾她，这本来不是他份内的事情，可谁让陈清婉把手下的助理全留在了北京呢？她说，既然我们要捐建一批希望小学，就应该实地考察，要建，就要建在最需要的地方，要帮，就要帮助最需要帮助的孩子。

张安修也疑惑，带几个助理也不妨碍什么啊？陈清婉很严肃，来一个人就要多花一个人的钱，但不一定就会多一份收益，完全没必要，而且大张旗鼓地，还叫什么考察呢？又不是慈善发布会。

所以，尽管这次出差受尽了磨难，但张安修并无怨言，他的上司不只是女强人，还是位懂人心的长辈。关于莫小米的那次谈话，险些不欢而散，如果当时陈清婉利用职位和权势威逼利诱，搞不好张安修会立刻翻脸走人，干法律这行的人最见不惯别人耍这种把戏，杀人犯都见过，还怕你红口白牙的恐吓？可陈清婉只淡淡地说，“如果你是真的喜欢小米，我祝福你。至于小奕，我也会教他努力，不会放弃。假如小米最终的选择是你，我的儿子败给了一个优秀的人，也并不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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