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鎏金炉里,一丝一缕的薄荷凉气苦涩萦绕。那烟看上去苍白虚幻,勾起了多少往事。刘肇沉默无语的坐在案前,好半天都没有动弹。
“陛下,您无需为这些事情心烦。既已成过去,便是怎么也改变不了。”无棱看着心里难受,少不得多嘴宽慰一句。
“这么多年了,每到这个时候,朝中就会有不同的声音。不是逼着朕承认窦氏一族的罪状,就是指责朕苛待养母,不近人情。”刘肇心烦,眉头竖起,表情严肃的让人望而生畏。
“何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仍旧执迷不悟,非要揪着跟朕过不去!”刘肇握着拳头,捏的骨节咯嘣作响。
“陛下,奴才虽然无能却也知道,成为历史的事情,绝不会轻易被揭过去。”无棱沉了口气,缓缓的说:“今日您身在皇位,下头的臣子再怎么议论,也不过是只能议论而已。”
听起来像是在说废话,但细细一想,确实有道理。
“是啊。”刘肇沉眉:“永元之隆,乃是对朕的褒奖。来日史册上只会记载朕为了黎民百姓,不惜大义灭亲的壮举。”
“陛下英明。”无棱恭敬道:“总归是已经过去的事情,谁要说什么,由着他们胡言乱语就是。陛下纵容他们去说,并非是不能处理此事,而是不愿。陛下宽怀仁治,才会百业待兴。”
“唔。”刘肇闭上眼睛,尝尝的出了一口气,转而才问无棱:“旁的也罢,对窦太后,你觉得朕是不是太过无情?”
“窦太后乃是咎由自取,纵然如此,她抚育陛下多年,视如己出,最终也得到善果。即便是窦氏一族多行不义,祸国殃民,陛下还是许以太后的尊荣,令她在黄泉之下也能安息。奴才并不觉得,陛下您无情。”无棱沉首,语气森然:“您的生母,毕竟是被她戕害……”
刘肇闷闷的,想起了昔年的往事。
自记事起,他就一直以为自己是窦太后的亲生子,窦太后也是他唯一的母亲。这么多年,母凭子贵也好,母子相依也罢,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倘若没有窦太后的呵护,没有她的筹谋,今日坐在这位置上的,很可能就不是他了。
可然而当他知道,生母梁氏乃是被窦太后活活逼死,为的就是能将他抚育在侧……过往的欢愉,母子间的情分,也不免沾染血色。
“朕有些烦闷,你陪朕出去走走吧。”刘肇不想再看这些没趣的奏折:“稍后过目一边,筛查掉和那件事情有关的折子。朕一个字也不想看。”
“诺。”无棱一边答应一边召唤奴才先来筛选奏折。
烈日炎炎,哪怕是在上午也毫不逊色。刘肇被这样的骄阳燎烤的更生烦闷:“去……永乐宫。”
“陛下,邓贵人这时候正在廖美人的宫中做客。”无棱善意的提醒了一句。
“廖美人?”刘肇眉心一蹙:“怎么去了她宫里?”
“听奴才来回话,说是阴贵人身子不爽,于是将为……事情交给了邓贵人打点,廖美人与周美人从旁协助。随后,邓贵人就去了廖美人宫里。”无棱如实的回禀。
刘肇想了想,道:“那就去德阳殿。朕偏是想要凑这个热闹。”
德阳殿中供着几盆极好的栀子,花香浓郁。
邓绥仔细看过宫里每一处的摆设,显然奴才们很尽心。比起冯美人宫里,这里显然华丽的多。廖卓碧清了清嗓子,淡淡的说:“让贵人见笑了,臣妾这里太过简素。连茶也都是些寻常的,承蒙贵人不嫌弃,才敢拿出来奉客。”
“廖姐姐真会说笑。”邓绥抿了一口:“这是极好的毛尖,清香四溢,哪里是寻常之物。且我来这里,也不光是为了一盏茶。下个月,乃是窦太后的生忌,这件事,廖姐姐举荐我来为陛下分忧,我自然要多多请教。敢问一句,昔年阴贵人如何操持此事?”
脸上有些挂不住,廖卓碧垂下头撇了撇嘴:“臣妾知道,邓贵人是在埋怨臣妾多嘴。可宫里也就两位贵人,不是阴贵人操持,自然就是您了。再不济,窦太后也是陛下的生母。至于怎么操持,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臣妾卑微,如何敢多嘴,全凭贵人的心思罢了。”
显然就不打算帮忙,无非是为了看热闹。邓绥闹不明白,在外面吵的还不够吗?她为何非要将她请到德阳殿来继续斗嘴。
“如此,那便只有慢慢打算了。”
“慢慢打算?”廖卓碧凝眸看着她,心头微微不快:“邓贵人恐怕有所不知,即便是生忌,宫里也有各种规矩,也得精心准备各项事宜。大到打扫祭祀的宫殿,小到准备多少根香烛,多少张冥纸。眼看着下个月就来了,还容得您从长计议慢慢打算?”
看来她比自己更着急,邓绥温眸一笑:“是我把事情想得简单了。”
“那是自然。”廖卓碧轻蔑的撇了撇嘴:“邓贵人啊,不是我这个当姐姐倚老卖老,这件事情能落在你身上,便可知不同寻常了。真要是简单容易,交给一向妥帖得体,稳重老成的周美人去办也就是了。”
“看来廖姐姐是有了打算,只是不愿意对我言明。”邓绥拿捏着廖卓碧的心性,不多言,却足以勾起她的不满又或者是好奇,从而把话说个干净。
“臣妾能有什么打算?”廖卓碧嗤鼻:“不过是听从吩咐罢了。”
邓绥低着头,只笑不语。
看着她火烧眉毛还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廖卓碧心里像有猫在抓一样难受。“邓贵人,您就一点都不着急吗?这件事情办得好,得罪的是朝廷上那些满口黎民百姓的老顽固,办不好,得罪的可是陛下。然而陛下心里怎么看待这件事,你又能有多少把握?总不能明知道别人别有用心,还自己把自己折进去吧?”
“廖姐姐平日里不是很得阴贵人庇护吗?又怎么轻易会折进去。我沾姐姐的光,仰仗姐姐的庇护,这件事情肯定会圆满解决的。”邓绥笑看着她,就是喜欢她这种急的要命,有无计可施的抓狂样子。
廖卓碧忽然觉得,自己在她眼里就和笑话一样。心里的怒火蹭的一下烧了起来。
“邓贵人,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不错,这话头是臣妾当着阴贵人的面提出来了。可也无非就是顺水推舟罢了。你以为我不提,阴贵人就能让您好好的歇在宫里看她的笑话吗?既然横竖都是死,你凭什么退到一旁看我闹心?我又不是贵人,再如何也轮不到我来做主!你自己怕死,也总是不要牵累到别人才好。”
她越说越生气,对方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那种感觉,就好像她都要被逼疯了,可逼疯她的人,只是看着她哈哈大笑。
“邓贵人,你也太过分了吧?”廖卓碧火冒三丈,语气相当的不好。“那一日在宫道上,你阻止我训诫身边的侍婢,这也罢了。我要发落她去永巷,你偏要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伺候。这不是明摆着在我下人面前冒充好人来打我的脸吗?我敬重您是贵人,你也别挑我这个柿子来捏,你凭什么肯定我就得是软的?现下可好,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你还是把责任推卸给我,那为何不把你贵人的位分也让给我?”
“廖姐姐不必这么生气。”邓绥眸子里满是温和的笑意:“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这不是还没到日子吗?回头咱们仔细打点,未必就要惹得两头不满。又何必这时候急赤白赖的去讲之前的旧事。”
“你这么说,便是取笑我心胸狭窄喽。”廖卓碧愤怒的不行,双颊都烧的通红。“我好心好意的请你过来商量对策,你倒好,句句呛我嘲笑我。邓贵人,你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你以为你是贵人就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吗?我母家为陛下效忠的时候,你可还在家中守灵呢!你以为自恃身份就得我对你俯首帖耳,唯命是从吗?”
“嗯哼。”刘肇轻咳了一声。
惊得两个人均是一颤。
廖卓碧没料到陛下会来,方才那番话连吼带喊的极为失态,这下子腿都软了,整个人猛的跪了下去。“拜见陛下。”
邓绥也连忙行礼:“陛下长乐未央。”
“朕何来的乐?后宫如此的不安宁。”刘肇虚眼看着廖卓碧,语气相当严肃:“廖美人怎么这么大的火气,也说给朕听听。你母家有功于社稷,朕也从来不曾苛待你。是不是朕若要你做什么,也成了自恃身份?”
“陛下息怒,臣妾绝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只是一时口快,才会冲撞邓贵人。”廖卓碧窝火的不行,但再怎么猖狂,陛下面前她也只能显示柔弱。“臣妾只因事情没有眉目,才着急上火,出言不逊。其实臣妾心里是很敬重邓贵人的。”
“是么?”刘肇才不相信呢。“邓贵人可瞧出她对你的敬重之意了?”
“陛下恕罪,臣妾以为,廖美人不过是心直口快,乃性情中人。”邓绥温和笑着,丝毫没有半点怨怼之色。“臣妾很喜欢廖姐姐这种直爽性子。自然,今天的事情也是廖姐姐为臣妾着急,才会说了这么重的话,还望陛下不要怪责于她。”
“何以朕每次问你旁人的罪责,你总是好言相劝,替她们开脱?”刘肇饶有兴味的说:“须知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冲撞贵人是什么罪名,难不成你还没读明白宫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