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闷闷的咳嗽声在静寂的夜里,还是那么清晰。
邓绥并没睡着,于是披了件衣裳,下床走过来。
“奴婢吵醒贵人了。”妥冉满是歉意:“真是对不住贵人,您赶紧去睡吧,别着凉了。”
“得了。”邓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还是你去睡吧,我来看着火。等下顺手把粥熬了,明早就能吃了。”
“这怎么行。”妥冉摇头:“贵人是万金之躯,这里本来就简陋,缺衣少食的。再若是休息不好,只怕要招病。奴婢没事的,只是喉咙里进了写草木灰有点痒。喝点水就好了。”
“才不是呢。”邓绥俯身蹲下,握住她的手。虽然离火很近,但是手握住一会,便感觉到骨头里透出来的凉意。“这里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你和我。什么事情都要我们自己做,看看你的手上这么多细小的伤痕,就知道这两天你过得有多辛苦。”
“贵人别担心,奴婢应付得来。”妥冉笑得很暖:“之前奴婢刚入宫伺候的时候,就是做这样的粗活。对奴婢来说,这并不算什么。”
“也不知道咱们接下来会遇到什么事,总之得好好保全自己。”邓绥将自己披着的衣裳轻轻盖在妥冉身上:“你的身子还没好利索,千万别再着凉。”
只觉得温暖如春,妥冉暖慕安的笑着:“贵人这样心疼奴婢,奴婢即便不为自己,也会为贵人保重。只是这么晚了,贵人还是赶紧歇着吧。明早奴婢再去好好整理一下这屋子的窗子,也省的漏风。”
“嗯。”邓绥点了点头,正要转身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有些不同寻常的响动。
“贵人……”妥冉也警惕起来。
主仆两人使了个眼色,便赶紧来到最暗的一扇窗边半蹲着往外看。
之间夜色之中,几个身着黑衣的人影慢慢的靠近了。却在房门外四散开。
很快,窗纸被几根细细的竹管穿过,紧跟着一股股的白眼就顺势弥漫,几乎没有什么气味。
邓绥和妥冉只觉得有些头晕,尽管躲在窗下捂着口鼻,却仍然没能逃过这气味的熏染。
“是迷烟。”阴凌月暗叫一声不好,才觉得现在发现已经太迟了。
门忽然被推开,外面的快步走了进来。
“在这里。”其中一名黑衣人借着房中的火光,很顺利的找到了主仆两人。
紧跟着便有一人上前,仔细辨认:“很好,放火烧死她们。务必要做成是她们自己不小心,睡梦中葬送火海的样子。”
“你们是谁?为什么要害贵人……”妥冉强撑着想要站起来护着邓贵人。可这迷烟很厉害,让她身上酥软的没有一点力气。
“九泉之下问阎王去吧!”黑衣人猖狂的狞笑起来。
紧跟着房里的火堆就被踢开。燃烧着的木柴带着四射的火星飞的到处都是。很快就点燃了房中的摆设。一瞬间,好好的一间房变成了火海。
这时候,黑衣人们得意的走了出去。将门死死的锁住。
“你们两个,留在这里看着,待到人死干净了再回来禀告一声。”
为首的人留下两名黑衣人把守门外,便领着其余人离去。
“贵人……您没事吧?”妥冉身上没有半点力气,含着泪的眼里就只剩下火光。“也许这里就是咱们的葬身之地……”
“妥冉……我怀里有……”邓绥吸入了大量的迷烟,想要说一句完整的话都困难。可是她不想就这么死了。“怀里……”
妥冉一面拉着她往低处躺下,一面去摸她怀里的东西。
凭着自己的求生意志,邓绥咬着牙,也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去摸身上的东西。
一个小小的瓷瓶,那么不起眼。妥冉摸到了,邓绥便拔出了瓶塞。“闻这个……”
两只手哆哆嗦嗦的握着玉瓶,送到了邓贵人鼻子下面。“贵人快……”
邓绥闭着眼睛,吮吸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没有那么难受了。
她咬着牙去拿玉瓶给妥冉,才发现妥冉的裙摆起火了:“烧起来了……”
妥冉缓慢的摇头,唇角勾着一缕毫无忌惮的微笑:“贵人快走……”
邓绥身上有了点力气,便想起方才被踢翻的坛子里或许还有水。她强撑着身子,伏在地上往那碎了的坛子爬去。
“贵人,您当心啊!”妥冉好不容易把瓷瓶放在自己鼻子前来闻,心里却焦急的不行。腿上越烧越疼,外面还有人把守,破坛子里那么一点点水,又能有什么用处呢?
邓绥喜出望外,果然坛子里还剩下一些水。她撕下衣裳的布料,沾湿了水,使劲往自己脸上擦。这倒是管用,整个人瞬间清醒不少。这下可好,她拿起了破碎的罐子,匍匐着回到妥冉身边,皱眉将里面的水都泼想了妥冉。
这一个激灵,妥冉瞬间也好了不少。
主仆两个人疯了似的去拍打妥冉身上的火苗。
“贵人,这水怎么会……”
“水能解迷烟。”邓绥皱眉:“那瓷瓶里的药粉不过是能提神,却不如水管用。咱们得赶紧逃。”
“可是怎么逃?”妥冉皱眉:“这样,贵人您从后窗翻出去。奴婢设法拖住那两个人。”
“不行,既然是一起来的,就要一起走。”邓绥坚决拒绝:“快别说了,赶紧从后窗翻出去。”
两个人好不容易避开了各种危险,绕到了后窗,邓绥忽然想起一件事。“等等,我这里有这个。”
她从头上拔下了一根簪子,迅速的扭开了那簪子镶嵌宝石的一端。果然里面有一些奇怪的粉末。
“这是什么?”妥冉诧异的问。
“关键的时候,能帮上我们的东西。”邓绥把那些粉末倒在地上。用簪子锋利的一端来回在上面蹭。又拔下了妥冉头上的一根素银簪子,如法炮制。“你拿着,藏在袖子里,等下趁机行事,千万别划破自己。”
“奴婢明白。”妥冉猜测,簪子里的那些粉末,应该就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妥冉,要当心,我们冲出去。”邓绥握紧了袖子里的簪子,抢先妥冉一步,一脚踹开了门。
外头的人瞬间就惊呆了。明明下了重药,这两个人怎么可以动?“想跑,没那么容易。”
眼看着那人扑上来了,邓绥猛然转过身,背对着他。
很自然的,对方想也不想就扼住了她的脖子。这一瞬间,邓绥的簪子毫不犹豫的刺进那人的腹部。
紧跟着妥冉也被另一人制服。然而她却没有那么幸运。因为腿上的伤,她行动不是很灵活。想要偷袭的时候,被对方发现了破绽死死的攥住了手腕。
“好哇,想杀人,老子就成全了你。”黑衣人恶狠狠道。
邓绥好容易摆脱了那个扼着她的人,趁势就扑向了制服妥冉的黑衣人。“去死吧!”
簪子向那人的后背刺进去。然而簪子上的药粉并不多,这时候仿佛已经耗尽。那人只是吃痛,却并没有松开手。
“可恶!”那人的力气忽然增大,猛然撞开了邓绥。扼着妥冉的手背上,青筋都凸了起来。
“放开她,你放开她。”邓绥也慌了,再一次扑上去狠狠的拔出了簪子,趁着妥冉挣扎,那人疲于应对的时候,猛然朝对方的后心刺进去。
“邓贵人。”忽然赶来的男人一把从后面扶住了邓绥。
邓绥都没能看清楚他的容貌,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贵人……”妥冉剧烈的咳嗽起来,手上的毒簪扔在地上,自己却也站不稳。
是那个忽然赶来的人,砍断了黑衣人的手。
“贵人……”她原本想赶过去看邓贵人,哪知道腿上的伤不轻,还没奔过去,就重重的摔倒在地。
“你当心点。”
这声音似乎很熟悉,妥冉抬起头,才发觉面前的人竟然是无棱。心里瞬间涌起了一股暖意。“无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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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人。”
门外地沉沉的声音叫人听着有些心慌。廖卓碧瞟了一眼窗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进来吧。”
糖儿轻轻的推开门,走进来就马上关好,生怕有人瞧见似的。
“贵人,派去的人已经传话回来,说是做成了不小心着火的样子。”糖儿压低了说话的声音,生怕给人听见。
“能确保万无一失吗?”廖卓碧心弦绷得很紧:“若是有什么闪失,那可就糟了。”
“贵人放心,派出去的都是谨慎之人。现下还留有人在看守,想必能确保万无一失。”糖儿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过了今晚,贵人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哼。”廖卓碧才不觉得是这样呢。“我不过是跟老天赌一把。赌这邓贵人到底是命不该绝,亦或者是到此为止。”
“贵人的意思是?”糖儿有些听不明白。
“你想想看,陛下大费周折,将邓贵人送出宫去,却在此之前没有任何征兆,不奇怪吗?皇后那么痛恨邓贵人,都不会比咱们先下手,甚至没有流传出皇后追查此事的风声,难道这不是皇后的居心吗?本贵人在宫里从不拔尖,也从不会兴风作浪,怎的这消息就无端的送到咱们宫里?”廖卓碧是想弄死邓绥,可她更想知道,到底是谁这样迫不及待的借她的手铲除邓氏。“这个藏匿在暗处的人才叫人心颤。比之邓氏的生死,这个人更具威胁。”
糖儿更糊涂了。“贵人,奴婢实在不明白,您既然不想被此人利用,为何又要铤而走险走这一步棋呢?邓贵人若是死了,岂非您是帮着她除去了心腹大患。可若是邓贵人没死,来日一旦追查到什么蛛丝马迹,想必一定会视您为眼中钉。到那个时候,利用您的人肯定不会出手,咱们只怕就是陷入极为被动的局面了。”
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可廖卓碧也仅仅是笑了笑。
看着贵人满不在乎的样子,糖儿心里更为没底了。
“现在我没有任何资本能独当一面,撑起后宫这么大的戏台。虽说母家在剿灭窦氏一族时为陛下立下功劳,可也是几年以前的事情了。这些年,未免招致灾祸,母家也是循规蹈矩,按部就班。与皇后母家和邓贵人母家不同,算得上是慎之又慎了。可正因为如此,我便是只能凭借当初的一点点好,在宫中立足。这一点点好,能立足就已经不错了,还能有别的指望吗?”廖卓碧比谁都要明白一个道理。
“糖儿啊,该示弱的时候,一定要懂得示弱。既然有人希望我去做这件事情,我何必要违拗此人的心思呢?”
“贵人,您的心意奴婢明白,可是正因为奴婢明白。可是奴婢害怕,万一这件事情被陛下发觉,那会是什么后果。”糖儿一想到这个,就觉得不寒而栗。
廖卓碧慢慢的闭上眼睛,思忖了片刻道:“俗话是怎么说的,顺了哥情失嫂意。既然难以顾全所有人的心思,那就挑一个最难应付的去顾全。陛下虽然天纵英明。可心思毕竟是都用在了朝政上面。对于后宫的事情,他也是能糊弄就糊弄过去。”
尽管这么说,可廖卓碧仍然不放心:“这么着吧,这两日,就让那些经历这件事情的人永远闭嘴,一个不留。”
“奴婢明白了。”糖儿垂下眼眸:“死人才是最可信任的。”
“唉!”廖卓碧倒吸了一口凉气:“眼下还有一个人,也是祸患,可轻易还不能动。”
“是谁?”糖儿有些纳闷。
“刘昌珺。”廖卓碧犹如在心里扎了一根刺。“只要她还活着,那先前的事情就早晚会被人揭穿。是我对她痛下杀手,却没料到死撑活撑,她竟然能撑到醒过来。”
“可是贵人您当日也将话说明白了。这一切不过是您按吩咐办事。”糖儿打从心眼里就看不起那个刘美人。“她以为一朝有孕,就能与您比肩了,处处在皇后面前耍激灵。殊不知,皇后根本就是拿她当刀子用,扎了人无妨,倒霉的却是她自己。”
眉心里透出了一点焦虑,廖卓碧沉稳的点了下头:“说的是呢。为她这样的一个贱蹄子赔上命,简直就是耻辱。可她现在的情形,若是骤然动手,势必要引起宫里人的猜忌。可若不动手,她万一当真好起来了,那岂非是我纵容她为患了!”
糖儿攥了攥拳头:“贵人何必为此担忧,她虽然醒了,可是既不能吃也不能说,如同废人。假如让伺候她的侍婢动些脑筋,一口水一口药的没喝好,呛进肺里,人就这么没了……想必陛下也不会追究。”
“莫慌动手。”廖卓碧说不出是为什么,但心里却总觉得这个时机并不恰当。
“贵人的意思是?”糖儿有些奇怪。
“我总觉得留着她会比她死了有用处。并且,一面是方才的那件事,一面若再牵扯这件事,万一其中出现了什么纰漏,本贵人还真是难以招架,倒不如先了结一件,再慢慢从长计议。糖儿,你只管让咱们的人盯着刘氏那边的动静。但凡是有事情,先来告诉我。毕竟也是一场姐妹,她这么艰难都醒过来了,我也没必要急着赶尽杀绝。”
“诺。”糖儿低头应了下来。
“另外,你一定记得这段时间凡事多加留心。无论是宫里的风吹草动,还是宫外的声音,切莫疏忽。陛下做事一向谨慎,绝不会忽然就有所行动。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细心部署,才会安排下面的事情。咱们不知道,并不代表一切安然无恙。”
“奴婢明白。只是看这一次的事情,奴婢总觉得陛下不是要针对邓贵人。更像是要将她置身事外。”
糖儿的这句话,给廖卓碧提了个醒。“不错,你说的不错!把她送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既能保全她,又能查出这背后的一股股势力。究竟是谁容不得她,亦或者是谁别有用心的在窥视皇宫里的一举一动。好哇,越来越有意思了。谁说就咱们能算计,陛下却不在意这些事情呢?男人啊,若是动气心思来,一定不会比咱们弱。反而别开生面,自有一番乐趣。”
“只是陛下肯这般用心的对待邓贵人,终究也不是什么好事。”糖儿皱着眉头,小声的嘀咕。
“是了。”廖卓碧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扑扑的跳:“这后宫里的女人啊,谁不想陛下能多倾注一份情愫在自己身上。末了却发觉,想要的一切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既然陛下也是个男子,他的心就会有去处。这邓贵人,怕也是真的有福气。”
心里有些酸涩,甚至是妒忌。廖卓碧沉默不语,转头又看向了窗外。这个时候了,邓绥到底是一命呜呼,还是洪福齐天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贵人,要不要早点休息,时候也不早了?”糖儿担忧的问。
“你下去吧。”廖卓碧全无睡意,也不想再多言。
“那奴婢告退。”糖儿行了礼,轻轻的走了出去。临关门的时候还望了一眼,贵人一动不动的站在窗前。
若非心里烦闷,又岂会如此呢。糖儿心里怪不落忍的。
听见了关门的声音,廖卓碧才觉得身上有有些冷。她关上了窗棂,将寒风挡在外面。
低下头想了想自己的处境,倍觉心酸。“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来执掌这后宫里的风浪?到底是哪一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