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周云姬怀抱着幼子同姚嘉儿一道,战战兢兢的走进了章德宫的书房。
彼时,刘肇仍然没有抬头,只顾着在竹简上书写着什么。
四公主刘兴忽然就哭了起来。
“兴儿乖,兴儿不哭。”周云姬连忙哄起来。“兴儿不是想见父皇吗?父皇就在这里,兴儿快去亲一亲父皇,别哭了。”
刘肇沉了口气,将手里的笔搁下,这才不悦的抬头看了周云姬一眼。“这么冷的天,你抱她来做什么?”
周云姬连忙抱着孩子跪了下去:“都是臣妾无能。兴儿骤然离开邓贵人,一整夜都哭闹睡不安宁。连乳母喂的食物和乳汁都哭的吐出来。臣妾是怕这么小的孩子,哭坏了身子,这才不得已抱着她来给陛下请安。想来有陛下的关怀,孩子也能好一些。”
姚嘉儿也是随声附和:“陛下切莫怪罪周姐姐,这主意是臣妾出的。陛下常日里总去嘉德宫探望四公主,想来见不到邓贵人,小公主也会和陛下亲昵些。”
“抱过来给朕瞧瞧。”刘肇也是无奈。
“诺。”周云姬这才被姚嘉儿扶着起来,把四公主送到了陛下身边。
刘肇接过了孩子,轻轻拭去孩子脸上的泪:“兴儿乖,兴儿不哭。父皇在这里。”
“娘……”刘兴看了父皇一眼,哭的反而更伤心了。嫩嫩的脸蛋憋得通红通红的。“娘……娘……”
“好了,兴儿乖,兴儿不哭。”刘肇抱着孩子轻柔的哄着:“来人,去把外头刚进贡来的果子拿些,给小公主品尝。”
“陛下……”姚嘉儿有些尴尬的说:“天这么冷,果子怕是不能吃吧。毕竟小公主肠胃娇嫩,再受凉就麻烦了。”
“倒也是。”刘肇又道:“那就去弄一碗甜乳来。”
“诺。”无棱赶紧应声准备。
也是这个时候,周云姬才又走到皇帝的漆木桌前方跪下:“陛下,臣妾不知道邓贵人到底犯了什么错,可小公主年纪这么小,又是冬日里,万一有什么不妥当,那可就麻烦了。所以……”
刘肇忽然瞟了一眼跪在前面的周云姬,目光一沉。
只是这一眼,就把周云姬惊得不敢说话了。
姚嘉儿的心也跟着一揪。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陛下竟然这样生邓贵人的气?就连旁人来求情也能招致陛下如此的震怒。
“陛下,臣妾以为周姐姐的话在理。四公主这么小,哭的整夜都不能安睡,也不能好好进食,当真是叫人担忧。臣妾恳求陛下念在邓贵人照顾四公主一直尽心的份上,就宽恕了贵人的过失吧,眼看着就要春节了……”
试着哄了半天也没哄好刘兴,弄得刘肇有些不耐烦了。
“乳母呢?”刘肇拧着眉头问了一句。
“回陛下,乳母在外面候着。”周云姬低着头回答。
“着乳母将四公主带回嘉德宫抚育,毕竟那里住的久也习惯了。”刘肇的语气听不出心思来。
却也着实让周云姬和姚嘉儿心头一喜。
这意思,是不是陛下原谅邓贵人了。
然而,就没有然后了。
“你们退下吧。”刘肇敛眸看着面前的竹简,没有再说什么。
“可是陛下……”周云姬小声的说:“只是乳母,怕是照顾不好四公主的。”
“那么你时常过去看看不就是了。”刘肇的语气听着不是那么和善。
姚嘉儿连忙道:“陛下说的是,让小公主回嘉德宫抚育是极好的。可周姐姐还要照顾大公主,胜儿也需要臣妾来照顾,恐怕不得分身。若是只靠几个奴婢乳母来照顾四公主,再怎么样,也难以取代邓贵人对小公主的呵护,总有些遗憾,倒不如……”
“你们的意思是,若邓贵人不在了,那四公主也就不能活了?”
刘肇沉眉,目光里是晦暗不明的流光。
“臣妾绝非此意。”姚嘉儿连忙跪了下去。
“四公主只是骤然离开邓贵人有些不适而已。现在嘉德宫适应一些日子,随后不哭不闹了,周贵人你便带回和欢殿去抚育。那刘美人不是醒了么?再过些日子如若好起来了,生母的照顾与呵护,总比外人要好些。”刘肇的脸上看不到半分温度。
两人均是心惊,都不敢再说下去了。
好好的,邓贵人怎么会不在了?
陛下这样说话,到底是什么用意呢?
“朕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臣妾告退。”姚嘉儿看出周云姬还想说什么,遂连忙先开口堵住了她的嘴。
两个人灰溜溜的从书房里出来。周云姬看着乳母怀里哭的满脸是泪的刘兴,连连叹气。
“好好的,这邓贵人到底怎么开罪陛下了?怎的陛下就不顾念着往日的情分呢?”
“姐姐快别说了。”姚嘉儿回头瞟了一眼:“你我都能瞧出陛下是真的不痛快,既然改变不了陛下的决定,就不该再惹恼陛下。否则非但救不出邓贵人,就连咱们自己也得折进去。就更没有人能帮着邓贵人筹谋了。”
“是啊。”周云姬惴惴不安。“此事瞒的一丝风声都不露,这未免也太可怕了。”
“是。”姚嘉儿也觉得惶恐:“按说什么事情但凡是做了,都会有些风声。毕竟宫里人多口杂,经过奴才去办的事情,就难免露出痕迹。可单单是这一件事……”
两个人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各自回宫。
而这个时候,阴凌月也得知了她们二人去为邓绥求情的事。
玉腕一转,她指尖的一颗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上。“芷水妹妹一向心细如尘,善于观察这宫里的局势,但不知道今日的事情,你怎么看?”
冯芷水听皇后这样称呼自己,多有不惯。脸上只是灿烂的笑容:“臣妾以为,两位贵人一定是无功而返。陛下不会因为她们的求情就宽恕了邓贵人。”
瞟了一眼身旁的莫玢,阴凌月微微勾唇。
“回皇后娘娘的话,冯贵人所言不错。两位贵人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个个表情沉重。显然是没能如愿。”莫玢恭谨的回话。
“她们也是奇怪了。”冯芷水不解道:“那周贵人从来都是不问恩宠之事,即便是偶有牵涉,也都是以自保为主。生怕被卷进这漩涡去。姚贵人就更不用说了,小皇子落地,她便是母以子贵,从前有多少错处,陛下都会念及她的功劳而赦免、忘怀。这样春风得意的时候,她好好的去替邓贵人求情做什么?”
说话的同时,自己也落了一颗棋子。随后目光落在皇后葱白的指尖上,嗔眉一笑:“皇后娘娘这一枚棋子落的真是妙,臣妾进不可攻,退不可守,只怕唯有投子认输了。”
阴凌月宛然一笑:“陛下最喜欢的就是同你对弈。如今本宫也知晓原因了。并非输赢,而是你的棋要怎么走,才让人觉得舒心,陛下最清楚不过。”
“皇后娘娘谬赞了。”冯芷水幽幽一笑。
“得了,今天就下到这里。”阴凌月一抬手。
莫玢连忙召唤了小侍婢捧着东西进来。
“这是外头才进贡的缎子,又轻又软,却十分保暖,给你给孩子做几件衣裳吧。”阴凌月微微抬头:“眼看春节就到了。”
“多谢皇后娘娘美意,臣妾愧受了。”冯芷水含笑答应下来,就让近婢收下。“臣妾告退。”
“去吧。”阴凌月微微一笑,转身睨了一眼身边的莫玢:“周云姬和姚嘉儿这是明摆着要投靠邓氏与本宫决裂,真是没想到她们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小姐不必动气。”莫玢眸子里显出鬼祟的颜色:“那邓贵人如今在哪里都不知道,能不能回宫也是个未知之数。她们这个时候押宝在邓贵人身上,无疑是自寻死路。待到一切尘埃落定,这两个人不知道又要露出怎样谄媚的笑脸来巴结小姐您呢。”
“你怎么这么肯定邓贵人就一定回不来呢?”阴凌月总觉得这次的事情没有这么简答。“本宫却觉得截然相反。”
“小姐的意思是……”莫玢不大明白。
凑巧这时候,莫璃走了进来。
看见莫璃的那一眼,莫玢心里就不痛快了。她已经是现在这样的身份了。闹不明白为何就一定要在皇后面前和自己争宠。“采女怎么来了?”
“给娘娘请安。”莫璃恭谨的行了个礼。
“罢了。”阴凌月微微一笑:“瞧你气色不错。”
“要小姐为奴婢担心,当真是奴婢的罪过。”莫璃恢复了往日的神色,皱眉道:“奴婢已经着人去问过了,护送邓贵人出宫的,都是陛下的亲信。以至于那些人的嘴都特别严,去过哪里只字不提。但根据马车出宫的时辰来算,那个地方应该不太近。一来一回,用了不少功夫。奴婢在地图上推测出几个地方,还请小姐过目。”
阴凌月沉首算是同意。
便有侍婢将地图呈上来。
莫玢赶紧走过去拿来,展开放在皇后面前。
“你当真是心细。”阴凌月看了莫璃画下的几个地方,心里很是满意。“好好的,陛下忽然把邓贵人送出宫去,在此之前没有任何征兆,本宫就在想,他这么做的动机无非是为了保护邓氏,也趁机牵扯出宫里暗藏的,对邓氏不利的那些势力。”
“小姐所言甚是。”莫璃略微一想,谨慎道:“若非这次的事情牵扯到前朝,陛下也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可奴婢愚钝,至今没有想到,陛下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到底又是冲着哪些人去的。”
“那还用问吗!”莫玢嘴快,毫不犹豫接茬道:“自然是冲着咱们小姐来的。”
“你很希望这件事是冲着本宫吗?”阴凌月有些不悦。
莫玢连忙跪了下去:“小姐恕罪,奴婢并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是觉得,这宫里邓贵人也就只能威胁到小姐的权势。所以……若有人要对付她,那就肯定是冲着小姐您来的。”
“未必。”莫璃并不这么觉得。
“奴婢反而是觉得能让陛下如此大费周章的,一定是牵扯到了前朝的事情。邓氏一族一向循规蹈矩,可自从邓贵人入宫,一些人的心思就变了。陛下必然是觉出了什么痕迹。又或者,是有人利用邓氏大做文章,惹得陛下不得不将邓贵人藏起来,以免受到牵累。如果是后者,那奴婢就好奇,到底是谁能让陛下如此忌惮!”
阴凌月轻轻叹气,随后又是一笑:“你如今有孕在身,本宫还叫你做这些费思量的事情,当真是辛苦你了。”
“奴婢是娘娘的奴婢,为娘娘分忧乃是本分。只要小姐不嫌弃奴婢愚钝就好。”莫璃仍然满心愧疚,所以很想尽量去补偿自己的过失。
“怎么会。”阴凌月沉眸看着她:“本宫是担心你的身子能否吃得消。”
“多谢小姐关心,奴婢无碍。”莫璃低着头,不想让皇后看见她眼底的失落。其实她还是不能接受自己有了不喜欢男人的骨肉这件事。可这话,如何说起?
“罢了,不说了。本宫去看看陛下。”阴凌月摸透了局势,心里就有了打算。
“那么小姐是否让人去找一找这几个地方?”莫玢少不得多嘴问一句。
“不可。”阴凌月拧着眉头:“陛下就是要等着旁人伸手,难道本宫还要送上门去?当然,这后宫里人多,心思也多,有这样心思的却不止本宫一人。晚些时候,你们把这几个地方的风声放出去,确保清河王成婚当日能收到消息就是。切记,一定要谨慎,不要让人知道这风是从咱们宫里散播出去的。”
“诺。”两人异口同声的应下。
莫玢侧目瞥了莫璃一眼:“采女还是好好在宫里安胎吧,奴婢陪小姐去章德宫就是。”
“好。”莫璃也根本就不想去章德宫,他怕看见陛下不知道说什么。更怕看见无棱……
哪知道皇后和莫玢前脚刚走,马山就有奴才通传,说无棱来了。
莫璃顿时就懵了,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哪怕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情意。
“奴才给阴采女请安。”
就在莫璃惆怅的时候,无棱已经走了进来。
“哦,免礼。”她定了定神,小心的收拾了自己的情绪。“无棱大人过来,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外头新进宫了一些新鲜的果子,都是皇城这个时节吃不到的。陛下让奴才择一些好的送来给皇后娘娘和采女品尝。果子已经交给了外头的奴才。”无棱客套的说。
“多谢你了。”莫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忽然就来了这么一句。
无棱饶是一笑:“奴才不过是听从陛下的吩咐,采女即便要谢,也是当谢陛下一片隆恩。”
“是啊。”莫璃有些尴尬,但更多的是难受。“皇后娘娘方才去了章德宫,若知道陛下送了鲜果过来,也正好能去谢恩。”
“那是奴才来的不凑巧。”无棱总觉得这位阴采女有些奇怪。“采女是否有什么不适?脸色有些不好……”
“哦,没事。”莫璃摸了摸自己的脸,略微侧过身:“只是有些睡得不好。”
“采女如今身怀有孕,可得注意保养。若是有什么不妥,只管传召太医前来请脉。”无棱关心的说。
“多谢你关心,我会的。”莫璃强忍着没有掉下眼泪来,可是心里针扎一样的疼。
“那如果采女没有别的吩咐,奴才就先告退了。”无棱又是行礼,言罢转身就要走。
“等等,我有件事想问你……”莫璃有些憋不住话。
“请采女吩咐。”无棱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反感,只是很平静的看着她。
“是不是……是不是……”莫璃心口疼的厉害,脸色越发的苍白。“是不是你们都会瞧不起我?”
这话让无棱有些诧异:“采女如何这般以为?您如今贵为采女,又身怀龙裔,最是风光的时候,怎么会有人这样想。”
“不。”莫璃有些哽咽:“很多事情看似风光却并不是真的风光。我不过就是个卑贱的婢女,我成了采女,你们是不是都会瞧不起我?”
“采女实在是多思了。”无棱温和的说:“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你就是你。不过是身份不同罢了,别的没有什么。”
“真的吗?”莫璃有些不信。
“自然是真的。”无棱看她双眼微红,不由得奇怪:“采女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不知道奴才能否帮得上忙?”
“我只是不想因为成了采女,就被你们看成是那种贪慕虚荣的人。”莫璃其实很想告诉她,她的心从来就没有变过。可惜这样的话从前说不出口,如今有什么脸面来说?“如果可以,我宁可不做这个采女。”
“看来采女当真是孕中多虑了。”无棱勉强一笑:“这便是采女与陛下有缘。其余的,采女大可以不必放在心里。且奴才多嘴,劝采女一句,既然事已如此,就不必要浪费时间在不能改变的事情上。无论旁人眼里采女是什么样子,都无妨,采女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
“说的是。”莫璃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是含着泪冲他笑了笑。“多谢大人这番开解之言。莫璃都记在心里了。”
“采女无需如此客气。”无棱拱手道:“奴才还要回去向陛下复命,告辞了。”
“好。”莫璃看着他转身,直到背影消失,泪水才涌出了眼眶。“真的,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吗?我该息心忘掉你对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