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僮听到了自己如鼓的心跳。

“那人，是谁？”

五十岚却只是意味深长地看回来，无声选择了避而不答。

不答，便是秘密。又是秘密，该死的秘密。盛僮突然生了想要跳起来狠狠大闹一番的恨，却也在失控前最后一刻找回了理智。

哈，一只八岁小鬼的理智。

“作为下一任御景前家的家主，那些你终究会知道，但不是从我这里得知。能给你解惑的人，只有当家。我能告诉你的，是关于你的身世，你的母亲，仅此而已。”

好，好得狠呢。盛僮心里咬牙切齿，难为了没有登时跳起来撒泼生事。

“我会努力听完。”

五十岚投给了盛僮一记赞许的微笑。

“我与你的母亲，朱七月，是在同一天被送进本家的。都是被家族抛弃的人，自然成了惺惺相惜的姐妹。在这所宅院里，我们接受了世上最为残酷的训练，艰难地存活，如同被折了翅的鹰，拥有的，只能是被支配的未来。我接受了这种命运，所以，今天能安稳坐在这里给你讲述那些个冗长的过去。七月不愿接受，并且努力争斗，换回的，是临盆时被钟情于她的男人亲手推落悬崖的结局。可是，她比我幸运。”

话及此，五十岚的笑稍逝，人也随之调转了视线望向室外。

“我们同时爱着的男人，那个掌控我们命运的男人，爱上了她。”

陡然转回了视线对上盛僮苍白的小脸，五十岚笑得凄凄。

“僮僮，你和月下，是被祝福与期待着来到这个世上的。重视你们胜于生命的七月，坠落海中时，月下还没有生下。拼了最后一口气将月下生在海中，坚持着高举了婴儿随波逐流直到最终被路过的渔船救下。所有人都当她们母女活不成，最后却惊讶于她制造出的奇迹。月下安安稳稳地活下来，而她，躺在床上做了八年的植物人。”

盛僮只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狠狠扯成了两半。

“那个你深爱着的爹地，是八年前推你母亲坠崖的凶手。而被你憎恨多年的母亲，却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

还是第一次走进这栋离家不过百米却三十年来从未靠近过的空荡别墅。某些方面来讲，也真是感谢那一把烧净盛家的火，这才有了进隔壁邻居家的可能。

哦，隔壁邻居家，是他盛年心爱的女人朱七月的家。

相同设计的独幢别墅，因为装饰家居的缺少，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座房子，还是空的。站在空荡荡的一楼四下里环视一番后，盛年生了点想要开口大喊一声听回音的无聊举动。却喊不出来。因为心头长满了草。

这么个充其量只能算是遮蔽风雨的建筑，怎么能住人呢？而一想到那人就在这里逗留如此长久的时间时，心头的草就生了倒刺。痛得狠了，却总也拔不出来。

站久了，累了，就想着要坐下。可是这里，有的只是干硬的地板。找只板凳来坐？笑话，连张勉强铺在地上挡尘土的纸片都没有，哪里还能舒坦着坐了？到最后，也只能盘腿坐在了地上，工整的西装规规矩矩做了垫衬。

然后，抬头看楼上。并没有机会上去二楼看，就忍不住开始猜想那上面可是能有一张床好让他的七月睡个好觉。虽然知道猜想最无聊，也知道自己并没有被禁止上楼。可这种时候，盛年就是忍不住知道，他的七月，需要一点独处的空间来安静。而那点安静里，不需要他盛年来插足。

生平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自知之明如此强烈，盛年咧咧嘴，笑得有点惨淡。

而长久地盯视着二楼的楼梯，换来的是酸痛的双眼与僵硬的颈子。默然里收了视线转回脸来时，无意识地又对上了安静躺在玄关处的人。安安静静地躺着，乖乖占了小片的空间，老实地让人忍不住称赞，并且会想，能不能更安静乖巧一点？

其实，也就那样了。死都已经死挺了，顶多也只是死静，还能怎样呢？

哦，对，躺在地上的，是被子弹打成筛子的祝七。说来也是奇怪，明明身子都被打烂了呢，却偏偏留下一张完好无损的脸。也不知道，开枪的那人是为了制造更好的视觉效果，还是好方便被人认尸。

现在，破棉絮一样的身子上顶着一颗完整脑袋的祝七，就那么乖乖躺在玄关处，陪着盛年。

盛年幽幽叹了一口气。

“我突然想起你是谁了。你是七月的小哥，是不是？”

不要指望一个死人会跳起来作答。

“记得多年前，七月刚来到我身边时，偶尔聊天，会说起她的小哥。沉默寡言的男人，心却细得很。一心里只疼她，从小到大不知道替她挡了多少的风雨。那时，七月还说，她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跟她的小哥没有血缘牵系。从前我不知道，只当你是个爱护幼妹的哥哥，如今，倒是明白了。”

盛年自个儿自顾自笑。

“其实，你也爱着七月吧？否则，不会选择背后守护着她数十年，也不会甘愿丢了自己的脸来助她最后一步。这几年，都是你陪在她身边是不是？我嫉妒你。”

已经死透的祝七，死静得瓷实。

突然意识到无聊的盛年，讪讪笑着别开了脸，倒是不再跟祝七浪费口舌了。

别墅的门，却在这时被人推开了来。裹着一身月光踏进门来的人，铮亮的皮鞋稳稳停在祝七身前。随着声响下意识扭头来看的盛年，瞥清了来人后，想笑，没有笑出来。

“回来上班？”

来的，居然是消失多日的宁非远。

“在外面看到你的车子，就想着进来找找看，说不定能瞧见你。房子被烧得真彻底呢，满地的灰，连把椅子也没给你剩下。”

盛年的脸又瘫了。

宁非远笑笑，自顾蹲下身来查看死翘翘的祝七，良久，才意思着叹了口气。

“可惜了，那么多保姆里面，只有这个祝七跟僮僮合得来。以后，去哪里再找这么个能耐主伺候僮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