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那需要看少爷计划。如果觉得这里闷，我带你出去走走怎么样？”

盛僮：“不用，我没兴趣看风景。那个男人，是谁？”

女人：“御景前幸生，现任御景前家当家。有什么需要特别留意的吗？譬如，不能碰的食物。”

盛僮：“花生类的食品，会过敏。为什么要救我。”

女人：“因为，除了少爷，没有人能救得了你。”

盛僮：“为什么？”

短暂的沉默。沉默过后，女人隔桌探了手来轻抚盛僮的脸颊，笑里有寂寥。

“因为，他是你的父亲。”

盛僮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废掉。

若不是废掉，怎么会完全听不懂那人说的话？明明是听了多年的中国话，每个字都有说过成千上万遍的机会，偏偏凑到一起了，就完全不懂其中的含义。

父亲，那是一种什么生物？

某个片刻，盛僮甚至觉得，这个世界已经疯了。

可惜手边没有镜子，否则，盛僮一定不会错过自己扭曲到瘫痪的脸。

五十岚似乎早已预料到盛僮的回应，浅笑吟吟地看着，顺便好心将杯中注满再递过来。动辄之间，似乎早已准备了一场解惑盛会。

盛僮张了张嘴，舌头忘去了爪哇国。

“我知道，僮僮有很多的话要问。既然不想出去，就留在这，我帮僮僮解惑，可好？”五十岚微微笑。“还是，僮僮想要自己来安排？”

终于找回舌头的盛僮，吱呀半晌后，逼出一句话。

“我母亲，不是晏殊华，是吗？”

晏殊华三个字，曾经出现在盛年广发喜宴请帖上的女主一栏，曾经以一张照片的形式存在于他盛僮床前整三年。晏殊华，曾经代表一段历史，一段新婚不久生下孩子后便猝然离世的历史中。

如今，那三个字，却隐约变成一段为填充空白而勉强设定的存档。

“你的母亲，叫七月，白七月。”

哈。盛僮咧嘴笑，果然，都是假的。所谓生母是假的，名字，也是假的。朱七月，白七月，还真不是一般的错乱。

“是，你心里疑惑的，没有错。”五十岚扭了头看室外，笑靥模糊。“随母姓朱的七月，与白燕来，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说完，便是安安静静地看那小人儿反应。很好，没有彻底傻掉或者跳起来大吵大闹。那反应，让五十岚感觉宽心。

“虽然，现在对你说这些有些过早，但是，僮僮，你不是寻常家的孩子，所以，你该学着接受，学着长大。鸵鸟，已经没法存活在这个世上呢。”

盛僮低着头，良久没有动作。五十岚却也好耐性，只是等着，专注地等。直到，盛僮终于肯抬了头，换上释然的神情。

“月下能知道的事，我也能。我是哥哥，要更强一些才对。”

五十岚一下笑了，笑进了眉眼。

“僮僮，你真的没有让我失望。那么，准备好了？”

盛僮缓慢地，却也是坚定地，一下，再一下，重重点了头。

天黑了。

似乎烧了一个世纪般长久的大火，到底还是有停歇的时候。洋洋洒洒的灰烬，遮了天，似乎也遮了眼。只是，感谢上帝，到底没有在那一片废墟中翻出两块烧成焦炭样的肉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另一股子拥堵又上了心。

人，大抵是被谁谁谁带走了。带走了人，留下一地风波。

“七月，别担心。”盛年低垂了眉眼小声安抚身旁失了言语的人。“他们不会有事的。”

沉默伫立夜风中的人，模糊了眉眼，却独独模糊不了挺立的脊背。执枪的手安静垂在身侧，指节苍白，肤下，却有青筋暴起。

像人一般，隐忍着，等待着，蓄势勃发。

盛年忽地就有了失控的错觉。

实际上，三天后当被弹孔穿成筛子的祝七的尸首耀武扬威一般出现在盛家大宅废墟前时，盛年那所谓失控的错觉一下成了真。

天下大乱。

“明治年间，御景前家已经有了可以雄霸一方的资本，而家奴，变成了自然的存在。时间之轮不停转，历史也在以怪异的弧度重复上演。意识到军权终究会瓦解的当代御景前家主，在那个混乱的年代里，挑选出最为衷心的三个家奴远渡重洋扎根异国他乡，为的，是在日后出现各种困境时，御景前家能有充备的后援屹立不倒。而当年被派遣出去的三个家奴，多年后也衍生出了三大家族。”

以平缓语调娓娓道来的五十岚，葱长的指轻抵杯沿，笑里意味多深长。

“今日的白家，盛家，与向家，便是当年御景前家的三个家奴之后。纵是时间再轮换，朝代怎更迭，一日为奴，终身为奴。自存在时便已烙上奴印的三支族脉，终老也要效忠御景前家。只是，家规虽严，毕竟那三个家族的后人长期生活在中国，本族先人的那种道义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转淡。为了维系三大家族与本家的牵系，也为了维持本家的尊严，御景前家自上代家主御景前堂助掌家时，便重新定了家规，三家每代后人，无论寡众，均要送出一人回本家以示衷心。而被送回本家的子嗣，名为效力，实则变相成了人质。不尴不尬的地位，自此决定了被送回本家的人不能明世的可笑命运。那家规，三十年前被订出，五年后，三家的两个子嗣，站在了御景前家的本宅内。”

盛僮茫然着抬头，小脸上隐约有恍惚。

“白家，留下了可以继承衣钵的儿子，送出了私生女，承袭母姓的朱七月。向家，只有独女，向岚早，无奈，也得送了来。而向岚早，是我。”

盛僮张了张嘴，良久，才逼出一句话。

“盛家，没有送人出来？”

“当然有。”

五十岚笑，盈盈举杯浅浅啜。又是细细品过一番后，方才继续开了口。

“曾经最为衷心的盛家，在三十年前方得子嗣后便将婴孩送了来。一母双胞的兄弟，以抓阄来决定了作为人质的一方。那个自襁褓时便被御景前当家收在身侧的孩子，日后，变成了暗处监控三家的执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