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懈可击的命令,向南天纵是再有不甘,也只能诚惶诚恐地起了身再度跪定了,然后一并诚惶诚恐地端了杯来吞咽。不过一杯茶呢,居然也能喝得比毒还要痛苦。
御景前扑哧笑一声,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
“算了,别勉强了。瞧你,喝个茶而已,居然比死还痛苦。好了,既然来了,就说正事。昨天要你带白家外孙儿过来,我等了整日,怎么不见动静?”
不过刚刚得了大赦,却又在转瞬堕了地狱。周身一颤的向南天,险险将手间杯抛出去。努力稳了心神瞥向御景前,确定他真正在发出疑惑时,向南天脸上不动声色,心头倒是炸了几百个念头。
白家孙儿身陨之事,外面已经传到满天飞,怎么会独独撇开个别馆?但看那心思摸不得的少主,却只有不解未见愤恨,一时间,向南天心底那一点点的侥幸开始蠢蠢欲动。
说不定,这位主,真正不知。
不知,就还有转机,有活路。
这么想着,向南天一下就轻松了几分。稳稳将杯子放回矮桌,再对上御景前时,向南天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微笑了。
“是手下人办事不力,昨天没等到机会。”
“这样啊。”御景前恍然大悟。“那,作为对你办事不力害我空等一日的惩罚,罚你陪我去兜风。”
这惩罚,简直可以比拟天佑福音。
狂喜之下,向南天倏地站起身来,笑到无法掩饰。
“谢少主。”
本该是皆大欢喜的结局的。没有将少主要的人带回,反倒害了那人性命。以为自己也不得活,只当世界末日样。如今一瞧,少主还不知,便是有时间来制造自己活命的机会。只要多一日,便有了撇开罪魁祸首一事的可能。
就有了活命的机会。
这天大的喜事,让向南天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无法抑制上扬的唇角。可是,等载着两人的车子驶上西郊外盘山路时,向南天发觉自个儿的心开始一点点的沉下去。而当车子最后停在上山后的第一个弯道前时,向南天一下又觉自个已经一脚踏上了黄泉路。
那个弯道,是昨个儿一场车祸的事故现场。
是白月下身陨的弯道。
而现在,就在向南天的视野内,一辆似是撞上山崖的车子就停在弯道边上,严重变形的车体下,是蜿蜒甚许的油渍。车窗内,映出的,是一张惊惶到失措的小脸,哭喊到声嘶力竭。
“囡囡?”向南天愣,下一刻,陡然回了神。“囡囡!”
连滚带爬地下车冲上去,向南天喊哑了嗓。
“囡囡!囡囡!”
“爹地!”小小人儿狂乱地拍着车窗。“爹地救我!”
“囡囡,囡囡啊!”
眼看就要冲到车前的向南天,却在最后几步之遥时被左右冲出的男人压倒在地。脸颊狠狠摩擦着地面,视野开始变得诡异,却依旧不会错过车窗内惊恐到极致的女儿哭得惨烈的小脸。
“少主,少主!是我的错,你杀了我,杀了我啊!我女儿还小,您放过她啊!”
“那个时候,月下,不知道是不是也像你的女儿一样惊恐到极限?”
缓步而来的御景前,还是那般温柔地笑着,微垂着头看来时,眉眼还是那般的精致。
向南天却只能瞧见他手里肆意把玩着的打火机。
“知道吗?我的月下也会用甜甜的嗓音对我撒娇,会在睡前亲吻我的额头,对我说,爹地,晚安。哦,对了,她甚至会在我无法做决定时帮我做出明确的判断。那么可爱的孩子呢,明明就在我眼前,可是,因为我的疏忽,让她从此离我而去。日向,我已经受到惩罚了,所以,现在,也轮到你接受你的惩罚。”
向南天睁着赤红的双眼,哭嚎到绝望。
“少主,求您,不要,不要,不要……”
“让你的女儿去陪我的月下,是她的荣耀。”
温柔一笑里,御景前缓缓转了身。
“动手吧。”
那一声爆炸,在御景前的车子远远驶下山路时清晰传了来。瞥着后视镜里腾空而去的白烟,御景前似乎还能听到孩童的哭声。抬头望一眼前方清晰起来的城市轮廓,御景前幸生缓缓微笑起来。
“月下,爹地现在就去接你回家。”
月下死了。
风乱的崖顶,得来的讯息无疑迅猛过狂啸的烈风。觉得自己随时都能倒下去的盛僮,用了全身的气力才能坚持着站定了,等珊珊来迟的燕来好救他离开。可是,一直等一直等,等来的却是一声足以震碎苍穹的爆破与时断时续的电话。不知是谁的电话,却让盛年在瞬间变了脸色。盛僮安静地看着,心底开始有了隐约的恐惧。
然后,没有然后。不过是跟着养父徒步下了山,在走断腿前瞧见了一出惨烈的车祸,仅此而已。
哦,不,有然后的。他盛僮的然后,让人崩溃的然后。他的月下妹妹死了,死在那场车祸中。他以为将来长大后势必会娶进家门的月下,死了。
死了,再也没法活过来。
所以,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盛僮都在沉默。沉默着看众人悲伤,沉默着看众人悲伤之余装饰灵堂,沉默着看人来人往中或许真情或许假意的悲伤。
沉默着,看月下躺在灵柩里,脸色苍茫。
似乎一直有人在灵堂中进出,盛僮不自觉。满心满眼里都是似安静睡着的月下,怕惊扰了小人儿安睡,恨不得连自个儿吐纳都舍了去。却不知,安静到失神的盛僮,瞧在旁人眼里,也教人心疼。
“僮僮啊,跟你爹地回家吧。”
似乎一夜间苍老了的白世勋,垂了头对着盛僮软语时,自个儿却也红了眼眶。
“月下知道你来送她最后一程,已经心满意足了。乖孩子,回去吧。”
盛僮只是缓慢却又坚定地摇着头,小小的脸上有的是成人才有的隐忍与坚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