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规定,宫婢未犯错的、年满二十五岁,便可以出宫外嫁。素雅不求外嫁,但求能够活到那一天而已。
眼见红烛就要灭了,素雅却不想起身再换一只新的接上去。
她的双眸直直的盯着那根红烛,想看它最后消亡的样子。心想,就这样吧,让它自己滴完自己的生命,谁都不要剥夺了去,这样,它才算完整的不是吗……
素雅正冥想着,一个声音闯了进来,道:“虽说‘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可是素雅姑娘可别忘了,只有重新注入新的血液,它才能够更加光亮生辉,将一切传承下去。”
闻言,素雅这才发现,眼前多了一抹红烛亮光,原来锦茜不知道何时已经推门进了她的房间,站在她床前了。
素雅难为情的赶紧坐起身来,道:“锦茜?这么晚,你怎么来了?”一边说着,一边让出床的另一半。
锦茜回以一个得体的微笑,不慌不忙的拿着手上的红烛,便向那床脚边快要烧完的红烛轻轻的压下去。力度恰到好处,顿时,两盏灯火合为一体,燃烧地愈加地旺盛。
寂静的夜晚,空气中流露着红烛燃烧后残留的油腻气息,似要把两人吞咽下去。
素雅率先打破了沉寂,淡然问道:“锦茜可否有话嘱咐?今日素雅的莽撞,怕是从明日起便要付出代价了。”说罢,素雅又低低的叹了口气。
锦茜嗔怪道:“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这是叹什么气,没得晦气!不知素雅可愿将没有告诉小主的话同我说说?”她原本不欲相问,但见素雅没精打采、神色恹恹,她也着实不好受。
素雅眼神黯淡下来,“锦茜原来早就知道我到底还是瞒着小主的。”
锦茜分析道:“小主年纪尚小,又心地纯良,她当你是亲姐姐,我们做奴婢的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你且又是小主的陪嫁丫鬟,事事自然为着维护小主周全,你们之间的主仆情谊,非比寻常。你若说多了,反惹得小主平白担心,你自然也不会全然告诉小主。”
素雅点头,并无否认,道:“确如你所言。”
“锦茜似懂而非懂。况且我进来之时也说过,就算是红烛,它也只有重新注入新的血液,才能够更加光亮生辉,将一切传承下去,想必素雅也不是不懂得罢。”锦茜神色再认真不过。
有时候素雅会庆幸她这一生中遇见的贵人们,进宫能认识锦茜这个好姐妹当真不错,以前有金悦、银悦和金陵、银陵陪她,可现如今能说上体己话的人,也就只有她一个了。
素雅思索一番后,垂下眼帘,顾自道:“锦茜的话,我懂,我全权告诉了你便是。惟愿锦茜能守口如瓶。”
锦茜神色严谨,道:“你尽可放心,锦茜绝不是个多舌之人。”素雅无条件的信任着她,她自然还之信任。
棉细纱帐之间的缝隙太小,像一只巨大的网把她压得死死的,素雅自觉呼吸有些难过,便掀开素白锦绸面薄被褥,径自起身将棉细纱帐卷了上去,用绳带系好,这才感觉呼吸畅快了许多。眼见眼前的红烛烛光因风而摇摆不定,忽又弄得她心神不宁起来,便回头望了锦茜一眼,以示询问,见锦茜点头,于是便轻吸一口气,吹熄了红烛。
四周现下又变得一片漆黑,在眼睛慢慢开始适应了这般黑夜之后,便能见到朦胧的月光隐隐约约的撒到窗上,再透过纸窗撒进屋内的地面,地面上勾勒出窗影的轮廓,静谧而美好。
这般大雨后的夜晚,还能听见蝉们不停的鸣叫声,这便是白日不管捕了多少蝉,晚上却还是会有它们不断的叫嚣声,不禁让人想,这些蝉与后宫的妃嫔又有何异?
待一切做好后,素雅这才满意的躺下,在黑夜里,两人黑亮的眼珠犹如发光的墨玉,流转之间更显得光彩灵动。
素雅合上眼,不愿再看这黑暗中的一切,轻启唇齿,用温润的如清泉的声音缓缓道:“今日之事,纯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告诉小主的那些话,并未作假,只是之中素雅略过了一些未讲。”顿了几秒钟,复又道:“素雅白日应皇上之约去流水阁,心中但存归还圣上羊脂玉佩之心,却未料皇上未到,反而钊淑仪与其贴身宫婢可宁以诓骗之罪将我掌嘴,并在流水阁的日头底下罚跪,后来我体力不支之时,圣驾及时到来,只看着皇上厉声训诫了钊淑仪几句,我便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待素雅醒来时,便已身处养心殿,身下所躺是龙榻,侧身所依乃皇上之怀。素雅嘴中残留未喝下的水,还有身上所盖明黄色叠丝薄衾水渍明显,而皇上手中执杯,周围并无宫人侍候,想必是皇上亲自喂水所致……”
锦茜一惊,本来平静的心绪如同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敲击了一下,疑思脱口而出:“那你……?”
素雅猛的睁开眼,急急解释道:“锦茜想到哪里去了!素雅身上所着衣物丝毫未乱,自然和皇上是清清白白的!”见锦茜不再言语,便继续道:“见此情景,素雅只得仓皇下床请罪,但皇上无意追加素雅的罪责。无奈之下,素雅只得将白日钊淑仪处罚我的事情一人全揽,言说己罪而无关乎钊淑仪。自此,皇上似乎变得喜怒不定。后来,素雅想趁此契机将玉佩物归原主,皇上却是不依。争执不下间,小主便入养心殿,皇上这才赐我与小主二人共乘轿撵回了宫。”
素雅将真相叙述完毕,锦茜反而陷入了沉默。
在这寂静只能听见蝉鸣的黑夜,素雅心慌如鹿乱撞,只得试探性的问道:“不知锦茜听了素雅之言,有何感想?莫不是锦茜信不过我?”
屋里再次沉静下来。
忽而,锦茜仿若是对着空气自语道:“难道你以为你承受的,单单是宫人们异样的目光吗?”她翻身侧躺,目光在地上投射的窗子剪影上定住。
“锦茜的意思是……?”素雅不知锦茜何意,略显不解。
锦茜“呵”的轻笑一声,复又提点素雅道:“在宫中,圣上龙榻,本是属于皇上和皇后娘娘承欢之处,除皇后娘娘之外,宫妃皆只得在各自寝宫承皇上雨露,而当今圣上素来只爱沐皇贵妃,如今也只有沐皇贵妃一人在养心殿龙榻之上独享,就连皇后娘娘也不曾有此恩宠。自沐皇贵妃之后,除你之外便再无人躺过皇上龙榻了……”
听闻到此,素雅便再无言以对了,留给她的只是震惊。
也不管她现在是什么心境,锦茜只是继续道:“宫中从未有因奴婢而惩罚妃嫔之事,皇上竟然要为你降钊淑仪为贵嫔,可见皇上对你上了心。在你收了羊脂玉佩时,我与你说皇上对你有意,你死咬不认,这次你非但玉佩未还成,反而……哎,现下已经不单单是羊脂玉佩了!”
“我、我……”素雅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口,连这无尽的黑夜似乎都在讽刺着自己。
锦茜忽然想到了什么,打断了素雅的思绪,严声问道:“素雅,你说你和小主共乘轿撵,那岂非和小主平起平坐了?”
素雅忙解释道:“不是,不是,皇上所赐的是两顶轿撵。素雅是奴婢,所乘的自然比小主小气一些,并非平起平坐。”
锦茜从床上坐起,侧头喟然叹道:“你口口声声强调自己所乘轿撵小气又如何,若非宫中妃嫔,尚未有奴婢用轿撵代步的呀!素雅啊素雅,你竟糊涂至斯!”言罢,锦茜气息因情绪激动而略显不稳,后又道:“皇上为你素雅这般破例,你以为你能躲得过几时?你说要让那羊脂玉佩物归原主,可是你又是否想过,这又是一次你与皇上的当面交涉啊!”
是啊,锦茜说得不错,字字珠玑,一针见血。
素雅仿佛是在安慰自己难以平复的心境,顿顿然说道:“皇上后宫三千,断然不会对素雅这般丑陋的女子动心!”
锦茜反问道:“素雅莫非忘了锦茜曾经赠你胭脂时所言了?”
素雅低眉,不得不认清现实,回道:“记得,如何不记得呢……”
当初锦茜的话就像是针尖扎在她的心上,她怎么也忘不了的。
素雅勾唇一笑,在这黑夜中,朦朦胧胧竟如绝世之花,半晌,她蜷起双腿,双臂轻轻抱着自己,无奈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们是嫔妃,素雅只是一枚小小的宫女,她们若是不放过我,我又该当如何呢?”
锦茜脑中灵光一闪,笑道:“事到如今,无法便是法!”
素雅喃喃然重复了一遍:“无法便是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