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吱呀一开,内侍探进去大半个头来,低低的问道,“皇上……您睡了么?”
李怡紧了紧身上的被子,并不吭声,佯装做睡熟了,刚刚被惊醒了一下的样子。
那内侍见状,关小了一丝门缝,想要退出殿去,但到底还是禀了一句,“皇后娘娘她……求见!”
李怡心里一撞,腾地一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一脸的惊慌失措,冲着他重复的吼道,“皇后娘娘?你是说……柴小妖?”
那内侍被问的怔住,半晌才回过神来,轻应了句,“是。”
李怡脸上的愁怒,顷刻间一扫而空,如冬日的冰天雪地,迎来了初春的消融,化成一汪悠悠荡漾着的碧波。
脱口道,“快请!快请她进来!”
那内侍看得不禁有些痴了,反应过来时,忙应声出去,却又忽的被他喊住了。
他回眸,看着李怡一脸莫名的紧张、忐忑,拿着镜子,照着自己惨白的病容,连连问道,“朕这个样子……行么?”
话刚出口,李怡便后了悔。
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皇,何曾这般在意过世人的眼光?
还不等内侍安慰一句,李怡便摔了镜子,把头埋进了被子里,冷了句,“快宣她进来吧。”
内侍此时已经被搞得一头雾水了,连出来宣柴小妖进殿,都不知道该用何样的表情才对了。
柴小妖听了宣召,便提溜着裙摆往殿里走去,一旁的南国夫人,搭在她耳边,弱弱的嘀咕了句,“今儿,这太监的表情,还当真是奇怪,又像哭,又像是笑的!”
柴小妖睇了她一眼,便沉着脸进了大殿。
“你来了?”
李怡背对着她,侧躺在龙榻上,慵懒的声音,隔着轻薄的幔帐,低沉的传了出来。
可她却分明听到了那话里的一丝焦急。
看来,那药效是起了!
她的眉角上扬着,唇边的笑意像被水打湿了墨迹,慢慢的晕染了开来,“看来皇上最近恢复的很好嘛!臣妾这一趟,算是来对了!”
李怡听出了那话里的尖锐、刻薄,一双浓眉纠结成了麻花状,强摁在被子的手指,掐的咯咯作响。
他这几天,明明没有一天是不吐血的……
“贤惠”如她,平生最爱使的一招,便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所以,他不信,自己身边没有她的眼线,也不信她全然不知自己已经来日无多了。
“朕再不济事,也是这大唐的皇上,皇后无须担心朕的身体,若真要担心,还是应该先担心担心自己才是!”
他强压下胸腔里翻滚的腥味,硬是没有咳嗽出来,每一个字都说的铿锵有力的。
“呵呵……皇上可千万别吓唬臣妾,臣妾的胆子,一向很小的!”
柴小妖笑的花枝乱颤,这男人已到了穷途末路,还提醒自己要巴结他,免得性命不保,当真是可笑!
南国夫人扶着她往贵妃软榻上一坐,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便端了上来,软语温存的说道。
“娘娘,这是新罗贡送来的一品茗耳,候公公特意吩咐奴婢要用晨露煮沸了的,您快尝尝!”
龙榻上人影一颤。
柴小妖禁不住笑出了声来,接着杯子,脆道,“是吗?难得候基玉这个狗奴才一片孝心了!本宫要是不亲口尝尝,倒还真是对不住他!”
新罗的贡品,往年都是收归国库,由李怡亲自挑选了,送给嫔妃大臣,或者是自留的!
而候基玉,竟然擅自做主,供奉给了柴小妖!
更要命的是,候基玉是自己安插在柴小妖身边的最后一枚棋子,一旦这枚棋子也抛弃了自己,后果可想而知!
李怡在心里拼命的安抚着自己,默默的念着,但愿柴小妖只是一时阴差阳错的得意,但愿柴小妖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
可柴小妖却轻啜了一口茶,努着嘴,冲着他的后背,咬牙切齿的说道,“皇上的心意,臣妾领了!只是下次,也不必再劳烦候公公了,皇上亲口对臣妾说,便是了!”
她知道了,从那天司徒安阳领兵,攻进长安城的那一天,就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候基玉怕自己最后落得和沐大将军一样的下场,便来太极殿里找她,哭着跪在地上求她。
哪怕她外戚专权,哪怕皇上死于非命,都好!只要保住他自己那一条狗命,继续做太监总管大人!
柴小妖此刻看着李怡那孤傲的背影,从心底里泛起一阵嘲笑,聪明一世的李怡,不可一世的李怡,竟被自己养的狗给咬了,还咬的那么彻底,伤口那么深,还真是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