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小妖莞尔一笑，轻抬了抬手，“赐坐。”

奶妈一怔，触碰到她那双孤傲冷然的眸子，到底是应了声，急忙的端了草垫子出来，让李漼坐下。

“母后！绣花鞋里的七虫毒是儿臣下的，可儿臣是绝对不会说出那七种毒虫的名字的！唯有等皇祖母毒发身亡！”

从李漼眸子里迸发出来的是一个四岁的孩子不应该拥有的绵长的恨意，恨到宁愿同敌人同归于尽，也不肯妥协。

这是柴小妖第二次从他得身上看到了李怡的影子，不同于以往的，是如今，他也如李怡一般懂得了恨人，而且一恨，便恨到骨髓里，恨到至死方休！

“差不多自从你出世，你皇祖母就一直照顾在你的身边，你不知道当年你发高烧，怎么也不退，是你皇祖母脱光了衣服抱着你一起睡的……”

柴小妖说的泪莹满目。

要知道，一个为人母亲的女人，在说起别人对自己的儿女所付出的感情时，总是矛盾的、不甘的。

可她，却硬是把这些矛盾和不甘，生生化成了感念……

“漼儿……你长在皇祖母的膝下，应该最了解她那因循守旧、冥顽不灵的秉性了，可她为了你，却是全然不顾一切的！”

李漼闻言，豁的从草垫子上站了起来，捂住了自己的双耳，咆哮道，“够了！你不必再说了！她做什么都是为了她自己罢了！若我不是嫡长子，若我不是皇位的顺位继承人，她根本就不会把我放在眼里的！”

原来这才是心结！

一个连孩子都已经觉察到了的，如今，早已被宫人们公开了的“秘密”，柴小妖急的张了张嘴，可到底没有再为郑太后辩白什么，反而，只是笨嘴拙舌的叹了句，“还是和你父皇一样的性子！”

一顿，她的眼睛便红红的，湿了一圈，哽咽道，“可是，漼儿……恨不得一个人去死，那滋味也是痛苦的。所以，答应母后，以后不要再恨她了……”

李漼看着她，陌生而又复杂的眼神里带着久久的停滞，像是拿不定主意，在使劲儿的思考着什么，却又忽然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冷道。

“母后！这宫里人人都说你阴险狡诈，说您就连害死了李妃，都有本事厚着脸皮收服了渼弟，做您的傀儡太子！可是您别忘了，儿臣可不像渼弟那么傻，儿臣是绝不会为了您这三言两语，就交出七种毒虫的！”

一顿，望向柴小妖的眸子陡然又深了几分，咬牙切齿道，“您大可以把儿臣交给父皇处置！反正儿臣的死活，您也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和儿臣这么不受待见的儿子说这么久的话，您也是第一次吧！何苦这么耐着性子，委曲求全呢！”

南国夫人听了这话，已经笑得连嘴都歪了，多么乐见的一幕啊！就像当年的李怡，对自己咄咄逼人的气势一模一样！

柴小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了低眉，闭着眼，冷了句，“带大殿下出去！今后，没有本宫的允准，不许大殿下走出房门一步，更不许任何人私自探视，违令者，斩！”

李漼依旧在笑，仿佛在笑她的无能！也许，他更恨不能往柴小妖的脸上吐一口唾沫，以报答她这么多年只生不教养的“恩情”！

柴小妖也在笑，却笑得泪水满目，抑制不住的肆虐而下，有时候，这就是母子，爱之深，恨之切！

他对着柴小妖冷哼了一声，一把甩开了左右的钳制，仰着脸，恼了句，“本殿下自个儿会走！”

说罢，理了理衣襟，翩翩地离开了大殿。

“娘娘……若是万寿殿里的宫人们传起来，到了皇上和太后的耳朵里……”

奶妈凑过来，寻思了好半天，才憋出来这么一句，却被柴小妖抬起眸，狠狠的白了一眼，让她生生的把下半截话咽了回去。

柴小妖心知，奶妈想说的何止是这句，恐怕她更想说的，是何以自己如此袒护大殿下，而不予深究，只是禁足这么简单。

是自己的儿子，她这么做，便是护短了！别的妃嫔如此也罢，可身为皇后，她确是第一次如此不顾宫规！

“本宫守了这么多年，忍了这么多年，也委屈了这么多年，难道，为了自己的儿子犯一次也不行么？”

一语如平地惊蛰，偌大的宫殿里再也没了声音，柴小妖倚上床榻，静静地闭上了双眼，感受着周围犹如瞬间死寂的世界，在荒凉和落寞里，悄然而至。

一次，就这一次，忘掉李怡，为了儿子而活。

她一笑，滚滚的眼泪溢出了眼缝，沾满了狭长的睫毛，像一团化不开的墨，肆虐的染伤了整片白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