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听见我的喊话，虽然没有搭理，却明显缓慢了脚步。这之后的一路，从半山腰到山底，从山脚下到墓园门口，从他打开车门让我坐进去到他踩下油门，缓缓拐弯开车离开，从郊外到市中心，从十字路口到我家楼下，我们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各自保持着沉默。

“到了，下车吧。”这是他那一天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语调轻淡。

我点了点头，打开车门走下来，在关上车门的那一刻看着他，轻声地道了一句“谢谢。”

看着黑色的车子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我忽然觉得今天的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太不真切的梦，一场有时效的魔法。从墓园离开那一秒，钟声敲响，魔法消失了，我们都醒了，回到了这俗世凡尘中来，继续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而，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我们之所以哭泣，并不是因为软弱，而是因为坚强了太久。

攒了十年的泪似乎要在这一天里流个干净，而这一次，再没有谁为我擦拭泪水，让我忍住哭泣。

韩东阳来电的时候，已经是凌晨1点，今天已经成为再也回不来的昨天。

我蜷缩在沙发上，接起电话，听到暖流倾注体内，却再也温暖不了留在冬天的心。

“莫染，你在哪里？怎么这么迟都没有来个短信。小K说你没有联系他，你知不知道我会很担心。”韩东阳有些疲倦，嗓音都嘶哑起来。

“我在家。”我幽幽地开口说道。

“你……哭了？”

“嗯，哭了。”我说“韩东阳，你不是说等我准备好了，再告诉你我和那个人的过去。也许，我想我已经准备好了。”

太阳明天依旧会升起，就好像我们的生活不到世界末日，都要滚轴般的过下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着。

韩东阳终是没有来得及听我讲那段毫无新意、狗血狼藉的过去，因为就在今天，发生了一件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而我第一次变成了看客，不再置身其中。

林梓茕是在我们每月例行的晨会中不顾前台秘书薇薇阻拦，硬闯进来的。就在她夺门而入的前一分钟里，韩东阳正在给我们布置电影杀青宴的有关事宜。这一次，被委以重任的是陈平，而我，只被包括在了全体其他成员里，全力协助陈总监的相关工作。

文茜探头过来为我鸣不平，她的小脸纠结在一起这般义愤填膺的表情我有很长一段日子没有见到了。她说“电影发布会是我们折腾的，一切都很顺利，没出任何纰漏。现在怎么着也轮不到他来抢我们的功劳白占便宜去！”

文茜说的其实很有道理，发布会从来都是预热环节，整个主创人员都脸生陌生，大多相识的也许久不曾联络了。所以发布会一般都是按部就班的来，顶多在具体的一些环节上突出点个性，张扬点风格罢了。可杀青宴则不同，它比发布会更加轻松、形式也更加灵活。气氛上就更是两种迥异极端了，如果用狂欢趴体来形容杀青宴，虽不能很准确，却也相去不远了。

人们，总是在播种的时候揣着小心，却在收获的时候满怀喜悦，充满期待。

是以，筹办杀青宴是个简单却容易表功的美差事，难怪文茜会在乎计较。

我淡淡笑了笑，没有发表意见。我知道韩东阳的心思，不过是担心我又发挥失常，搞砸掉罢了，在他眼中，苏莫染一旦沾染上了司南的毒，就等于行为危险、漏洞百出。我已经想不起韩东阳笑着对我说，没关系，他来处理是多早之前的事情了。

陈平在接到指派后洋洋得意，故意在瞥了我一眼后，笑容可掬地朝众人客套了一番，在一片掌声中满意地坐回了位置上，下意识的想再度向我耀武扬威一番，却在看到我嘴角的微笑时楞在那里，脸部肌肉不自然地抽动。

他应该在心底诧异我的异常反应了吧……可我却无法告诉他，陈平，尽管得意的笑吧，这些徒劳虚浮的东西我已经厌倦，不会再和你争斗下去了。而你，却可能永远不知道，自己真正失去了什么。

林梓茕就是在这个时候闯进来的，看到她的时候，我的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了医院里的每一幕，忽而之间不知道如何该如何面对她。

“林小姐？”韩东阳微讶，蹙眉看向一旁不知所措的秘书，示意她可以先出去后，才继续说道“林小姐如果没有什么紧急的事，麻烦先到我办公室稍事等待，我们正在开会中。”

林梓茕冷笑了一下，眼神瞟了正对面的陈平一眼若无其事地转开后用尖利地嗓音说道“我是来投诉的，不知道韩总觉得，贵公司的男艺人对我进行骚扰，这样的事情算不算的上紧急！”

林大小姐的话一出，会议室内一片哗然，我的心也莫名颤了一下。

文茜显然也有慌张起来，她小心翼翼地凑在我跟前问道“苏姐，她说的该不会是……”

“不会，不是他，一定不是他。”我在文茜将那两个字说出口前斩钉截铁的一口咬定。

文茜看了我一眼，没有再做声。

众所周知，林梓茕现在全面停了其他广告代言和通告，全力以赴的赶拍电影。而可能成为她口中对她骚扰的，我们公司的男艺人，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司南，一个则是男二号刘明光。

我抬眼看去，陈平的脸色铁青，耳根通红，手紧紧握着茶水杯，手背上的青筋突出。

韩东阳在听到骚扰二字的时候也为之一震，神情马上肃然地看向了林梓茕问道“不知道林小姐所指的是我们公司哪位艺人？还请林小姐也一并将事情的全部说个清楚。要知道，这个罪名帽子可不小，一旦误会了还是错扣了，我想损失的将远不止我们东阳。”

“误会？！韩总，如果只是误会，我林梓茕犯得着搭上自己的清白名声，在这里当着你全公司上下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吗？！”林梓茕的脸上青一片，红一片，情绪显然开始有些失控。

“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整件事我们之前谁都没有听到消息，有些突然。”韩东阳倒是老狐狸一只，知道在什么时候服软，什么时候威逼利诱，只听得他温和的说道“这样吧，这件事情影响甚大，我们还是坐下来将始末都理理清楚，我也好给你一个合理的交代。”

林梓茕冷哼了一声，双臂抱在胸前，没有否定韩东阳的提议，算是默许了下来。在韩东阳的示意下，早有人上前给林大小姐摆放好了椅子，还在桌前上了一杯热咖啡。

韩东阳看了我和陈平一眼后，沉着镇静地说道“你们将各自的艺人马上叫来，不管在做什么，都立刻停下来赶过来。”

我一听韩东阳的话后，就递了一个眼色给了身后的文茜，她马上掏出电话打电话给司南，而陈平则亲自拨通了刘明光的电话。

一时间，会议室内鸦雀无声，只听到一男一女压着嗓子讲电话的声音。娱乐圈里最忌讳的就是发生这类的桃色纠纷，并且，东阳娱乐在这一场纠纷战里几乎没有胜算的可能。观众的心态总是倾向于同情弱者，当一向以玉女形象示人的林大小姐在镜头前哭诉一番，真相是什么已经不再重要，天平早已经朝一边倾斜。

韩东阳此刻即便看上去气淡神怡的在主位上坐着，双目紧闭，不知在思考些什么，可我知道他一定暗自也焦急不安了。唯一庆幸的是，今天来的只有林梓茕一个人，至少说明一点，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糕的那一步，而这出苦情戏的女主角显然也没有打算将事态扩展到不可收拾的那一步。

想到这里，我轻移视线看向了她。林梓茕盛气凌人的靠着椅背，单脚翘起，眼神凌厉好似充满了愤怒和羞恼，她时而扫视众人，时而敛眉做委屈状，直到她不其然间对上了我的视线后，明显发怔了一下后，迅速别开脸去。

我知道她为何要逃避，显然她依旧认定了我定然会将孩子的事情作为筹码，在必要的时候再次故技重施。我哑然失笑，根深蒂固的东西想改变原来是这么难的一件事。

司南和刘明光是在二十分钟后一起出现的，跟随他们一起前来的还有电影的导演。

韩东阳在和导演短暂客套寒暄后，在征得林梓茕同意后，正襟危坐着开了口，而两位被涉及的怀疑对象则被分别安排在了各自的经纪人身边。

司南刚坐定，文茜就附耳在他耳边将大致的情况说了一通。小姑娘边说边瞅着我，我却全程淡然地翻看着IPAD。

文茜说完时，我用眼角余光看见司南嘴角那一个讽刺的笑，心莫然安定了下来。

他用不算小的声音说道“就为了这点破事大清早的把人叫来？！你们到底知不知道尊重演员？昨晚拍夜戏到点，这躺下连床都没睡热，无聊透顶。”

我是知道司南性格的，特别是他有较为严重的起床气，可也不曾料到他会施施然地公然说了出来。唬的我赶忙在下面拉了一把他的手，然后歉意地看了看导演和韩东阳，却忽略过了林梓茕略显尴尬的表情。

司南冷冷地看了一眼我拽着他的手，然后递了一个威胁冷淡的眼神过来。我连忙撒开手，捋了捋袖口来掩饰自己的唐突。

可那厮还没有安静片刻，忽然又轻咳了一下。我直觉以为他又要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脾气话来，赶忙又下意识地抓牢了他的手，这一回，他没有再看向我，也没有说话，只是在几秒后，转换了手势硬是将原本我握住他的手的姿势变成了十指相扣。

这下咳嗽的轮到了坐在我们身后的文茜了！我心里惊慌不安，脸上顿觉得不自在起来，明明只有文茜能看到一切，我却觉得自己好像被曝光在人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