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本来想走,但看在银子的份上,还是犹豫了一下。
“十个制钱。”
那人说罢就伸手去拿银子,王念恩把手往后一缩,冷笑道:“这不是实话,我要听实话。”
“二十个制钱。”那人慌忙拉住王念恩的手臂,改了口。
王念恩摇摇头,转身便走,那人忙上前拉住他,踌躇一阵道:“这位先生,你到底想听什么嘛!”
“实话,我只听实话。”王念恩背过手:“说了实话,银子就给你,但你若是糊弄我,你便一个子儿也拿不到。”
“先生,您自己知道,干嘛还要问?”那人畏首畏尾的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你不会是诈我的吧?”
王念恩微微垂下眼睑,从神情上来看,这个人铁定能说实话,只是需要诈他一诈。王念恩淡淡的哼了一声,道:“我当然知道,可是我要你亲口说出来。”
那人若有所思,上下把王念恩打量了一番,看他衣冠楚楚不像是个普通人。便摩挲着手掌,道:“你该不是朝廷派来查账的吧?”
王念恩一怔,不由得挑挑眉?查账?怎么,他看起来很像一个账房先生吗?王念恩挺了挺腰杆,微微笑道:“这个,你就别瞎猜了。怎么着,考虑好了没有,到底说不说?”
那人心领神会,便有些跃跃欲试,既然是朝廷派来查账的大人,跟他说句实话料也无妨。那人掩口伏在王念恩耳畔,低声说道:“两个制钱。”
“但是管吃管住。”那人又补了一句。
两个?王念恩惊愕的望着他,每天只发两个钱这连一家老小都养活不了的吧?这样苛刻的条件,这些劳工不反抗已经是怪事,怎么还要替那工头打掩护呢?
“这年月,在东林州吃个烙饼也得两个制钱吧?”王念恩问道。
“这还真是。”那人笑了笑,伸手去探王念恩手里的五两银锭。
王念恩摊开手,把银子给了他:“既然如此,你们为何还要替他卖命呢?为什么不到宗主府去告状?”
那人有些诧异:“为什么要告状?工头是个天大的好人,供我们吃住,我们干嘛要去告他?”
王念恩不解,以为这人受了工头的要挟,便背过手,指了指元熙乘坐的马车,低声道:“兄弟,你实话实说,那车里坐着的,正是东林卫宗主,你们有什么委屈,她自然会替你们做主的。”
“有什么好委屈的?从前才是委屈,遇上田工头,那是我们三生修来的造化!”那人摇摇头,觉得莫名其妙。
“唉……”王念恩还想继续问下去,可那人却头也不肯回的跑掉了。王念恩有些懊恼,早知道他也这样,就该让他画了押再给银子。
王念恩回到车边,敲敲窗子,道:“宗主,他们好像可以替田烨瞒着什么似的。口风严得很,什么话也问不出来。不过刚才那个人说,他们一日的工钱是两个制钱。”
车帘被轻轻挑起,元熙眉心颦蹙,望着王念恩:“这么少?”
王念恩应了一声:“我也是这样问,可他们却对那个田烨感恩戴德,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奇怪了……
王念恩上了车,叫车夫把车子赶到了安康镇,天色已晚,元熙等人还没有用晚膳。找了间大馆子,叫了个包厢,点了几个菜,在窗边望风景。
没有秦顺在身边,查个什么案子都要亲自上手,又麻烦又慢,元熙缓缓喝着一杯红枣茶,一手捂在小腹上。再有三四个月,肚子就该显怀了,那时候再出来招摇就显得不妥,所以这件事一定要在三个月之内办完。
“宗主,您说那些劳工会不会是有什么把柄落在田烨手里了?怎么对他这般感恩戴德?”王念恩只吃素菜和粗粮,一样菜也只动几筷子,少的就像喂兔子。
钟妈妈就不同了,大口大口的往口中送菜,她可是饿的肚子咕噜咕噜叫了。
“会不会像话本子里说的那样,田烨扣下了他们的亲属?”钟妈妈放下碗筷问道。
王念恩摇摇头,绝对没有这个可能,且不说这一个金矿里有百十个劳工,一个劳工扣一个亲属,那就是百十来号人,什么地方能集中关押着百十来个人?还要做到一丝风声不透,这怎么可能呢?怕是神仙也难办到吧?
“那会不会,那个人说了谎,他们每天一定赚了不少银子,只是在骗我们。两个制钱也忒少了,大楚京城里的劳工,一天能赚上二十个制钱呢。”
王念恩又摇摇头,那个人绝对没有说谎。王念恩从进了太医院一来就习惯了察言观色,这点儿眼力劲还是有的。说两个制钱的时候,那个人绝对没有说谎。
“这里面一定又什么缘故,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王念恩吃完了饭,正端着一碗茶幽幽的喝着,忽听得楼梯间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喧哗之声庞杂入耳。王念恩皱皱眉:“好像是周玉的声音。”
“周玉?周玉是谁?”钟妈妈抬眼望着他。
“周玉就是东林知州的接班人,东林城破的时候,那个胖知州私藏了几千石粮食,却让百姓吃糠咽菜。当时我一时气愤,就在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儿砍了他的脑袋。后来皇上说,其他州县还有官府,东林州至少要留下一个官府的空架子,这不,把从前胖知州手下一个县令提拔上来当知州,这人就是周玉。”
钟妈妈哦了一声,继续埋头吃饭。
“他来干什么?千里迢迢跑到这儿来吃饭不成?”
王念恩还没放下茶杯,便听到了叩门的声音。
元熙微微一抬头,侧耳听见外面十几双膝盖跪地的响动,不由得哼了一声:“阵仗不小,看来是冲我们来的。”
“有人通风报信?还是说,我们一到矿山就被监视了?”王念恩地上问道。
元熙说不清,只微微扬起下颚:“王太医,把门打开。”
“宗主……这些混账王八羔子,不见也罢。”王念恩低声道。
元熙漠然无话,这些人已经在外面跪着了,不开门就要继续僵持下去,难道真的在这房间里,一直不出去了吗?
“开门。”元熙斩钉截铁的吩咐道。
王念恩打开格子门,见外面齐刷刷跪着十二个官吏,为首的正是那个周玉。周玉轻咳一声,伏身拜倒:“微臣周玉,叩见东林宗主,卫宗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元熙搁下茶杯,缓缓抬一头看了周玉一眼,周玉身后跪着的,没有一个是从前安插进官府的新派臣子。元熙垂下眼睑,轻轻哼了一声:“周大人,怎么今日有雅兴,跑到越西的边境小镇来了?”
“回宗主的话,微臣听闻宗主驾临,有失远迎,还请宗主恕罪。微臣听闻宗主下榻在越西的小镇,觉得不甚妥当,所以特带大小官吏前来接驾。”
“有失远迎?本宗主是东林之主,我不迎接别人也就罢了,轮的上谁来迎接我?”元熙淡然望着周玉:“周大人这是把自己放在东林州主人的位子上了吗?”
周玉一时语塞,只拱手道:“微臣失言。”
“周大人,你是东林州府的官吏,这里是越西,要迎驾也轮不到你,越西的官府还没说话呢,你大老远的从东林州跑到越西来接本宗主的驾,不觉得太越矩了吗?”
周玉的呼吸声有些急促,抬眼望着元熙:“微臣……微臣只是怕怠慢了宗主,并没想别的,望宗主恕罪。”
“周大人,你既然大老远跑来接驾,自然知道本宗主的来意了。不知道周大人可有什么安排吗?”元熙冷眼打量着周玉。
“这个……”周玉拱着手,往左右望了望:“宗主远道而来,今日不如去我州府官邸歇息,宗主要看矿山,不如明日再由微臣稍作安排,护送宗主上山?”
“稍作安排?”元熙望向王念恩,相视一笑:“这样会不会太麻烦周大人了?就怕扰得周大人的清净,所以才轻装简从,要是这点小事就害周大人彻夜忙碌,本宗主倒有点于心不忍了。”
周玉扯扯嘴角,这话说的,什么叫彻夜忙碌?虽然有些不能让她知道的事情需要稍作掩盖,但那也只是稍微而已。堂堂宗主,说话竟如此刻薄,难道她自己就清廉如水,一点黑料都挖不出来吗?
虽然心里不忿,但周玉脸上还是含笑的。
“卫宗主言过了,能为宗主效犬马之力,就是微臣等人的造化。宗主尽管歇息,微臣不过是叫他们把不好走的山路上垫些黄土,不麻烦的。”
黄土垫道?那要不要净水泼街啊?元熙淡然望着周玉,自己是来微服私访,又不是天子巡幸,至于这般招摇吗?
“不必了,本宗主不忍劳烦周大人。矿山上还有晚工,一会儿用过茶便上山。若是周大人有兴致,不如同去。”
周玉站起身:“那微臣先去吩咐矿上列队迎接宗主。”
“慢着,周大人。”王念恩站起身,将周玉拉进包厢,强行按在桌边,给他到了一杯茶。
“宗主不喜欢麻烦,周大人也不用费心了,就安心在这儿喝杯茶吧?”
周玉抹了一把冷汗,什么都不安排,这样直接上山,自己会必死无疑吧?得有人出去通风报信,想到这儿,周玉忙给手下使了个眼色:“你们快叫人安排轿子,山路难行,不能让宗主自己登上去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