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衣公子的侍从却只是齐齐望向他飞落的方向，而全然没有行动。看来这些人皆是训练有素，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主人的命令，一律不会行动。

华衣公子在水里一个沉浮，终是缓过起来，慢慢游向岸边，衣袍被水泡涨得鼓鼓的，看上去很是滑稽。上了岸，识眼色的小厮殷勤地上前，带华衣公子去房里换上了干净的衣衫。

写意阁的衣衫精致华美，襟袖袍带裁剪讲究，一步一行间，每一个细小的幅度都摇曳着万般风情。华衣公子大约也意识到了，走回到楼上来时，手不自觉地扯扯这里，又拉拉那里，试图扭转衣衫的不妥。

十一看他扭捏古怪的样子，忍俊不禁。华衣公子的手下却是面无表情地看向自己的主人，要打要杀，全等主人的一句话。

华衣公子好容易走了上来，站定，对一旁那个身着黑衣，面容端正的属下问：“卓启，画在你身上？”目光有些急切。

“是。”卓启干脆地回答，“二公子现在要看么？”

“不用，”华衣公子松了口气，自我庆幸道，“幸好画没搁在我身上。不然……”

华衣公子拉拉衣袖，又扯扯腰带，这才走向十一和白熙，翩翩有礼道：“岱析郡顾常，不知可幸结识两位？”

岱析郡，姓顾。

十一心里动了动，没有作声。

白熙笑道：“画京城楚陵。”又指了十一介绍道，“这是我的属下十一。”

顾常往十一好奇地多看了几眼，玩笑道：“还谢十一兄方才手下留情，没有将我扔到画舫上。这么轻轻松松地上了写意阁的画舫，我不还得让人拆骨扒皮？”

他这么一说，四周的人都笑了。

临近了点画舫的时刻，楼上的人也越聚越多。

顾常不再等在向着湖面的栏边，而是找了个相对清静的地方坐下，端着茶盏，却半天也没有喝上一口。眼神时不时扫向远处的灯火辉煌，若有所思地样子。

十一饶有兴味地观察着聚在栏边的公子少爷。

写意阁自诩宋阳第一阁，对客人亦是百般挑剔。因此等待的众人，虽不是个个容貌出众气度不凡，却都仪态温文，没有做出轻佻粗俗的事。

十一听力过人，顾常不再说话，她便闲听着不远处的那些公子少爷谈天论地。能入得了写意阁的人，哪个不是出身高贵，见惯了各色美人。他们多是慕了桂花节之名而来，入写意阁来以彰流风罢了。

楼下有人小声而急促地说：“镜姑娘准备好了没有？”

“已经上了画舫。”

阁里原本只在八方各点了一盏黯淡的灯，天色一暗，连画舫上撑船婢女的样子也模糊了几分。此时，四角“兹拉”燃起了火焰，将夜色忽然照得一亮。

点画舫的时刻到了，人群中涌起一阵骚动。

顾常所选的座位在背光处。

“对了。点画舫的规矩是什么？”十一一边看向隐隐躁动的人群，一边问顾常。

顾常的目光凝聚在远方，没有听到十一的问话。十一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灯火忽明忽暗的南淮河。

宽阔的水面已飘荡着十来只精致的画舫。在浮动的灯火和船头八角莲叶宫灯的光亮中，河心雪色的画舫格外引人注意。没有绫罗绸缎的铺陈，翡翠玛瑙的点缀，雪色的船篷上画着红色的梅，一枝枝峥嵘俊俏，风骨毕现。

船头的女子簇在蓬蓬叠叠的纱衣里，弱骨纤形，身姿却挺拔傲然。夜风乍起，白纱飘动，似水之魂，月中仙。

十一了然一笑，难怪顾常看得魂不守舍。

女子拔弦轻挑，清脆的琴音激起，似有冰凉的碧水滴落心间，在场的人都不由得心里一颤，目光纷纷落在了那只雪色点梅的画舫上。

十一听得有人不屑地轻“哧”了一声，原来是写意阁的小厮。也难怪，写意阁向来是南淮之最，如今被人抢了风头，小厮心里自然不悦。若要比弹琴女子更胜一筹，十一好奇今年明玉舟的主人到底是怎样的与众不同。

纤手抹弦，复又勾、托、擘、剔、勾、摘，琴声如无形的水剑，一根根地扎入人的耳，眼，唇，额，心肺，手足，让人动弹不得。

白熙收回了目光，满不在乎地淡然一笑，对同样没有被琴声勾去了心魂的十一说：“琴声动人至极，然锋芒太盛，让人听着不舒服。”

心神恍惚间，一曲将罢。顾常忽然着急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挥手招来小厮，急切地问：“弹琴的是何人？”

看他迫切的这样子，小厮知道他定是看上了那女子，克制不住地翻翻白眼，虽然不敢得罪他，语气却有些不善：“呶，转秋阁的浅岚。”复又低声嘟囔，“不就是学了苏纨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哼，再学也不过空得个壳。还想跟镜姑娘叫板。”

“浅岚。”顾常默念一遍这个名字，转身对始终里在他身后的黑衣侍卫卓启命令道，“带我上船。”

宋阳城有宋阳城的法令，南淮河有南淮河的规则，纵然是身份显赫的世家公子，到了这里，也得遵守这里的行事法则。顾常不顾规矩，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抢夺美人，难免会引起众怒。

“是。”卓启领命，也不劝阻顾常的莽撞，拨开人群，纵身跃了出去。卓启落在就近的一艘画舫上，借力再次跃起，如此三四回，扰了七八个美人，总算到了浅岚的面前。

浅岚正一心一意地弹着琴，看见卓启从天而降，不由得一惊，起身往后一退，险些落进了河里。

此时，四周的唏嘘声惊叹声谩骂声亦是此起彼伏。

卓启管不了那么多，拉过了船桨，就往写意阁方向划过来。

好事的人虽多，不过看他行事如此大胆，想来背景不凡，不敢主动上前招惹。

近了写意阁岸边，顾常早已在那里等候。

卓启飞身回岸边，携顾常上了船。

顾常凑近浅岚，仔细看了看。

浅岚看他如此轻薄，忍不住侧过了脸。顾常眉目俊秀，让人看了实在生不出恶感，浅岚恼他的大胆，嗔了他一眼，脸颊却似沾染了玫瑰，腾腾地燃起绯云来。

顾常的眼中有探究有疑惑，向卓启伸手：“画。”

卓启从衣袖中取出一支卷轴来，递给顾常。

顾常小心翼翼地展开卷轴，借着船头的灯光仔细研看，又仔细看了看浅岚，似在作对比。顷刻，顾常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来，摇摇头，对卓启说：“不是她。”低低地叹口气，说，“我们走。”

浅岚不明白他的意思，趁他转身时，飞快地瞟了一眼卷轴。

卷轴里是一幅女子的画像。

眸含秋水，气若幽兰，婉转双蛾远山色。

一肌妙肤，弱骨纤形，药栏花榭生妙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