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过了楚陵开的药，十一慢慢转醒了来。

藏雪阁的马车已毁，堰词从镇上买了辆寻常无奇的马车，车内装置简陋，多有不便，碾过石子路时，车底板时不时会“哐哐”地震起。

这些楚陵却没有注意到。他和十一相对无言。他依旧翻看着书，常常半天过去了，也没有翻动一页。十一则缩在角落里，往往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再难受也强撑着不要流碧照顾。

流碧那日瞧见楚陵抱着十一时焦灼着急的样子，以为楚陵定会找个情景的地方供十一养病。没想到楚陵非但不给十一休整的日子，反而加速赶往上京城，对十一的病更是问也不问。如此矛盾反常，让流碧完全捉摸不透他对十一的态度。

自从卖花女事件之后，沿途遇到一批皆一批训练有素的刺客，再不是先前那种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

他们四人再怎么厉害，也经不住一波接一波的车轮战。从阁里调人来不是不可，但是这么做有违藏雪阁的规矩，更不符合楚陵的性格。

于楚陵而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了。

堰词流碧虽然平日里挑挑剔剔，然而藏雪阁训练出来的人早就学会了应对各种境况。即使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仍能保持神采奕奕，出手毫不含糊。

渐渐靠近了上京城，追杀的刺客再涌上来时多少有些混乱狼狈，看样子，有人已经先出手替他们清理过了一番。

十一大多数的时候一个人呆在马车角落里假寐。有楚陵在，她那有必要担心所谓的刺客。

上京城是云尺旧都，北域初灭云尺之时，焚云尺典籍，禁云尺服饰，让北域文化以一种强硬的姿态侵入。纵然毁了城墙烧了殿堂，十多年过去了，四处弥漫的，仍是深入骨髓的云尺故国气息。

入了城，楚陵指点堰词驾车入了一处别院。别院环境清幽，台阶上青苔斑斑，似乎鲜有人来。

楚陵方一下车，别院的大门便开了来，其中鱼贯走出了七八个青衣少年，站成了两列。明明是欢迎的阵势，少年们的眼中只见恭敬，不见其他，看样子似乎并不认得楚陵。

楚陵不说话，又过了片刻，门后急匆匆地走出个步履阑珊的老人。老人两鬓苍苍，被人掺扶着，步子急而乱。老人见了楚陵，混浊的眼眸中迸发着欣喜和激动，眼见就要跪下，被楚陵一个手势拦下。

老人热泪盈眶，嘴唇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楚陵仿佛是主人一般，不需引路，径自进了别院，留下青衣少年们上前侍候十一、流碧和堰词。

楚陵左拐右转，踏着石墩穿过一片莲池，走到一方小亭外。

亭子里背对着他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着了白色长袍，素带系发，姿态悠然洒脱却有略带忧郁。

桌上摆了一只青壶，两只杯子。

楚陵走上前去，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眼里闪过一丝惊讶，笑道：“听说你前些日子迷上了酒，无酒不欢，没想到却是茶。”

埋头仔细端详片刻，茶水青碧，澄澈似海，入口苦中含清香。楚陵旋身坐下，说：“如此说来这次专程给你带来好酒倒成了白费心。”

白熙将茶盏端起，轻轻闻了闻，说：“以前多少人怎么请也请不来你的大驾，这次怎么有闲不请自来。”

楚陵把玩着手中的茶盏，慢悠悠地说：“我这不是念着你前来探望么。倒是一片好心让你当成了驴肝肺。”

白熙拂袖起身，说：“我得走了。”

楚陵看也不看他，干脆地对天空举杯，道：“不送。”

白熙出了园子，余光不经意间瞧见一个一闪而过的黑影，心顿时漏跳了一拍。待他侧脸看过去，那个黑影已经消失不见。

十一见到楚陵时，楚陵仍坐在小亭中悠然地喝着茶。

楚陵招呼着十一喝茶，顺便给她倒上了一杯，却忘记了那杯子白熙方才用过。

十一低头看了看茶色，这茶她认得，是碧澄海。从前去南方时，她曾带回过几包，后来却没有来得及。

杯子忽然似有千斤重，怎么也端不起。

楚陵怔怔地看着远山，目光有一丝浅浅淡淡的伤感。

过了好久，忽然听见脚步声。

来的人，是先前那位老人。老人躬身，上前对楚陵说：“……公子，车马已备好。”

楚陵谢道：“谭伯，有劳了。”

谭伯顿时激动得老泪纵横：“能再见到公子，侍候公子，老奴死而无憾。”

楚陵淡淡地说：“谭伯言重了。”语气虽淡，却藏着某种深沉如井水的感情。

谭伯小心注意着楚陵的情绪，见他目光斜落在旁边那个黑斗篷的人身上，知他有话要对那人说，于是先识趣地退下。

楚陵认真望着十一的眼，半晌才开口：“其实我……我们走吧。”一句话短短的话，中有诸多无奈。

“去哪……儿？”十一隐隐有预感，心突突地跳，声音也带着些许难以察觉的颤抖。

楚陵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当然是去见那个拜托寻人的雇主。”

“……”十一低着头跟在他身后，宽大的斗篷遮住了她轻颤的身子。

“十一不想知道那个人是谁？”楚陵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十一一个不注意，头撞上了他的胸膛。

十一尴尬地往后一跳。

楚陵唇角的笑意转瞬即逝，转身继续往前走，“南郡白熙，十一该是听过吧？”

“啊……当然。”十一的回答有些慌乱。

别院外，谭伯立在马车旁等待着他们。驾车的，是方才那些青衣少年中的一个。

出了别院，入了主街。四周人声鼎沸，声声入耳，对比得马车里的寂静分外突兀。

到了将军府。

十一要下马车。

楚陵却就着斗篷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隔着薄薄的布料，十一仍然能感觉到楚陵手指的冰凉。

十一扭过头。

四目相对。

十一的眼眸清澈如水。清澈，是因为她没有心，什么都不能留在她的眼中。

楚陵手腕一带，轻轻拥住了十一。十一的下巴抵在他的肩上，因此她没有看见他轻启着嘴唇，无声地唤道：“陌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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