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这事儿，大家兴致都低落了不少，走了几步，贺朱氏便道：“今儿个只怕运道不好，只看看便罢了，便是瞧着好的，也不要入了。”

周师傅应了一声，又回头向锦颜道：“你究竟是怎么瞧出不对的？”

锦颜苦笑：“我哪儿瞧的出，我真就是白觉得不对劲儿。”

贺朱氏插言笑道：“颜儿连细看都不曾，哪会是瞧出来的？不过咱们颜儿真是一员福将，要不是她一句话，几千两银子又没了，你还记得上回的狮负石不？”周师傅点了点头，走了几步，贺朱氏又问后头的伙计：“小林，刚才那姚公子，往哪儿走了？”

小林道：“好像是去了同庆堂。嗯……”一边吭哧了一下，贺朱氏头也不回的道：“怎么了？有事就说。”

小林便道：“你们一去了后头，他那儿就过来一个人，问我小叶多大了，哪儿人，是怎么去了咱们店子什么的，拉拉杂杂问了一大堆。”

贺朱氏一愣，瞥了锦颜一眼，忽然一笑，道：“难道说这位姚公子白撞上来，还花了一千两买了一块废玉，只是为了咱们颜儿不成？”

她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去瞧着锦颜，锦颜红了脸，道：“伯母，您怎么拿这种事取笑！”

贺朱氏一笑不答，小林细看了锦颜一眼，忽然咦了一声，贺朱氏问：“又怎么了？”

小林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道：“没事没事。”

贺朱氏便笑道：“女大十八变，连你这小子，也瞧出咱们颜儿好看了？”

锦颜又羞又气，咬着唇不说话，贺朱氏本来也只是玩笑，见她满面红涨，便笑把话头岔开，几个人说说笑笑，一边在各个铺子里转游，看上眼的物件儿虽然不多，也总有十几样，却终究是没有买。

一直逛了足有个把时辰，才渐渐走到了街尾，这条街是东西走向的，走到街头时，才见街尾赫然一座楼，门面儿居然是冲着街道的，匾额上三个大字：“同庆堂。”

锦颜正顺脚想往里走，贺朱氏却早停了下来，笑道：“咱们回去罢。”

她一愣，看了那同庆堂一眼，这才转回来，贺朱氏笑道：“这其实也是一家玉器古玩老店，但是这个日子，却不做生意，专门开赌石场子的，这不是咱能玩的东西。”

锦颜昨天就听贺朱氏说过，知道赌石其实就是玉行里的一种赌博，就是说玉石翡翠刚采出来时，有一层风化皮包着，叫做“璞”。根本没办法知道里头的好坏，得切割后方能知道有没有，或者好不好。俗话说赌石如赌命，有可能一夜暴露，也有可能倾家荡产只买到一块废石头，的确不是什么人都能玩的。

她正想随着转身，贺朱氏却忽然停住，笑道：“横竖今天天色还早，要不咱们也进去瞧瞧？就当看个热闹？我也只去过一次呢！”

锦颜本来就有点儿好奇，她既然这么说了，大家就一起进去了，一进门，就见屋里围着两个圈子，不知是在做什么。贺朱氏再怎么爽朗，毕竟是女人家，总不好跟这些人硬挤，只好由着周师傅他们去瞧热闹，自己拉着锦颜四处走了走，拉了个伙计打听了一下。

原来这两个圈子，一个是赌毛料的，就是原石。另一个是赌明料的，就是已经切开的片料。一块石头几个人一起出价，价高者得，而且场上还有玉工，只要客人同意，就当着大家的面，现场切开。正说着，就听那边人群轰然一声，贺朱氏和锦颜都回头去看，那伙计笑道：“肯定是没出绿。也不知是花多少银子买的。”

贺朱氏和锦颜不由对望一眼，心有戚戚焉，那伙计却早已司空见惯，打了个躬，笑道：“你老瞧着，咱先下去了。”

贺朱氏谢了一声，看他下去，锦颜低声道：“我听着什么两万两……”

贺朱氏道：“我也听着了……”两人面面相觑，心里都是一句话“果然不是咱们能玩的起的啊！”

本来还有几分跃跃欲试的，这下子也彻底死心了，在店里随便转了转，正想着是回马车上等，还是在店堂里找个地方坐坐，一转过柱子，却见前头有个隔断，就像是酒店店堂里的雅座，里头还有几个人，似乎在说话。

这儿紧邻着店堂，就算是雅座，应该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地方，贺朱氏也没多想，就拉着锦颜走了进去。这儿地方并不甚大，倒像是一个小厅的模样，里头几张桌子上摆着些石头，大的有半人多高，小的只不过比拳头略大，有几个人正围着桌子转悠。

贺朱氏也没有瞧过这情形，两人都被那些石料吸引了视线，下意识的往前走了几步，却忽听脚下哎哟一声，一个黄瘦老头蹦了起来，一脸怒容的看着她。贺朱氏吓了一大路，急退了几步，道：“对不住，对不住！”

那老头打眼一看，就是一声哀嚎，道：“居然是个娘们，MD，居然是个娘们！老子居然让娘们踩了一脚……NND，让老子今年还怎么赌石头，这不是触老子的霉头么……”

他这么一嚷嚷，里头那几个人也被惊动，都看了过来。贺朱氏又羞又窘，不住道歉，那人却理也不理，只是半疯半颠的乱骂。贺朱氏也有点恼了，拉着锦颜便要退出来，那人一把拉住，道：“死娘们，你踩了老子就想走？MD，娘们到赌石场上来干嘛？你张开眼看看这里，这是你能来的地方么？你也配么……”

贺朱氏本来想出门在外，小心为上，可他却骂个不停，终于忍无可忍道：“你嘴巴放干净点，这儿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那老头险些没上窜下跳，唾沫星子溅的到处都是：“老子一大早来抢了这么个品相最好的，一刀下去肯定能出高绿，叫你这么一踩还有啥指望，肯定成了白花，肯定是废了，你想让老子赌垮是不是……”

贺朱氏冷笑道：“你赌你的，同我有甚么关系？”

锦颜一直被贺朱氏硬扯在身后，不想背了她的好意，也不好挣扎，听她都开口了，立刻帮腔道：“就是，你既然一大早就来了，又是甚么‘品相最好’，又是甚么‘肯定能出高绿’，这么把里攥似的，那怎么到现在还抱着个石头蹲在地上？再说了，我们一句话没说，你一口一个‘废料’，‘白花’、‘赌垮’，到底是谁说的不吉利？谁触谁的霉头？”

那老头大怒，伸手就想来扯她，早被贺朱氏挡住，他便越发污言秽语的骂了起来，锦颜拉了贺朱氏的袖子，道：“伯母，你常说玉有五德，我只当玩玉的，也都是像那几位爷们哥儿那样的谦谦君子……”

她做势向那围观的人一指，却意外的看到一个熟悉的脸孔，也来不及多想，又续道：“没想到竟还有这种飞扬跋扈之人。我猜这人一定一辈子没赌赢过一回，所以才这么怨天怨地，自己挡着路，还怨人家把他当石头踩！”

她声音清脆，人人都听的清清楚楚，有几个人知道内情的，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这老头的确是个二不愣，本来家里也算殷实，谁知有一回意外赌中一块玉石，大赚了一笔，就此一发不可收拾，每回赌石会都来，却再不曾赌中过一回，而且每每捡中废的不能再废的料，神神叨叨嚷嚷一天才切，切完了就闹一场，怨天怨地怨伙计。简直是这儿的一个笑话，店家也头疼的很。

可锦颜这一句却说中了他的痛脚，气的满脸通红，贺朱氏看他这个样子，也有点怕了，心想他要是不管不顾的扑上来撕打，却也麻烦，于是向锦颜使了个眼色，抽身就走，才走到门口，他早扑了上来，道：“臭娘们，除非你今个赔我一块能出高绿的石头，否则别想走！”

贺朱氏大怒道：“你穷疯了么？”

这边嚷嚷成这样，旁边的人也终于被惊动，周师傅和几个伙计都小跑着冲了过来，贺朱氏看身边都是自己人，心下稍定。这才站定了等着，同庆堂的老板也赶了过来，也不管这儿闹成怎样，先就点头哈腰，向屋里诸人陪笑，说了几句，里头才不知是谁摆了摆手，道：“闹的我头都疼了，你这儿也该好生收拾收拾，别甚么人都往里放。这些无知无识的乡下人知道什么啊！”

锦颜直气的捏了拳，怪不得刚才这些人都是一脸悠然，指指点点，敢情把他们当耍猴儿戏的了，看来这个疯颠老头固然是个笑话，她们一行人也没在他们眼里。这是甚么高贵地方了，她们怎么就成了乡下人了？本来是好奇，却白受了这场轻视，怎么想怎么不平，正捏着拳头生闷气，起先说话的人便手托着一块石头，悠然的走了出来，屋里的人也鱼贯的跟了出来，他踱着四方步往前走，旁边便有人嚷嚷道：“二爷出来解玉了！”

这甚么“二爷”显然有很多人认识，他这一出来，店堂里的人，全都围了过去。锦颜这边的小小风波，也没人理会了。锦颜他们正站在门口，这伙人一出来，便顺势让在了一边，等这十几个人过去，再去瞧那个疯颠老头时，恰好看到他被一个褐色衣服的人扯着，往后门去了，瞧背景正是那个姚木端的随从。

锦颜有点儿疑惑，心想他这是要干什么？看那边围的里外三层，挤都挤不进去，想出门也出不了，贺朱氏索性抬脚就迈进了小厅，坐在椅中休息。锦颜看屋里只有自己人，也放松下来，转眼四顾，才发现除了桌上，屋角还堆着些石头。

锦颜从一进同庆堂的门，就一直在留心宝珠有甚么异样，却始终没有感觉，现在一步步走近那堆石料，却觉得胸口微微的热了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