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她身上，那店老板尤其不以为然。贺朱氏为人粗中有细，又素知锦颜不是信口开河的人，倒不生气，只道：“怎么？”

锦颜一怔，她虽然勤奋，但毕竟在铺子里时间不久，周师傅为人又寡言，只学了些皮毛，而且连贺朱氏和周师傅这种老手都看不出，她又怎么看的出，只憋的脸都红了，却坚持道：“一定有问题，不要买。”

贺朱氏道：“哪里有问题？”

她嗫嚅了许久，才道：“我说不出，我只是感觉不对劲儿。”她指了指那镯子：“这上面的颜色，不像是真的。”

贺朱氏一笑，拍拍她脑袋：“好，我知道了。”

她本来已经要买了，被她这么一说，又跟周师傅细看了一遍，有些迟疑。她从小就在这些珠宝玉器中打滚，又有天份，眼光自然是一流的，周师傅也是业内数得着的高手。之所以朱氏的珠宝铺子比别家做的大，说白了，赌的就是眼光，从来没看错过。现在手中这个，怎么看都是最顶尖的福禄寿翡翠，若是运气好，一转手就是一两千两银子的进帐，若是因为一个小孩子一句话就不买了，岂不是笑话？可是要买，又觉得有些不安。

那店老板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插口道：“贺老板，你我相识多年，我是什么人，你还不了解么？要不是你，我还真不舍得把这镯子拿出来呢！价钱什么的，都好商量。又何必叫个小孩子出来说话？”

话里话外，透着个两人演双簧砸价儿的意思，贺朱氏脸一红，急笑道：“老白你怎么这么多心？我不过是在想这么好的镯子要怎么出手，这样吧，你出个价儿，只消差不多，我也不敢还价的。”

那白老板哼了一声，悻悻的瞥了锦颜一眼，故意道：“我这个颜色是假的！要不您老赏十两银子算了。”

贺朱氏正陪笑想说话，忽听身后脚步声响，有人走了进来，悠然的道：“难得见到这么坦诚的老板。”店里的人齐的一怔，他又含笑续道：“不过这颜色做的也的确不错，差不多的人，只怕都看不出。”

这话说的委婉，却指明镯子造假，偏他的口吻宁定之极，不带半分火气，似乎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众人一起抬眼，就见一个青年男子迈了进来，身形瘦削，着了件宝蓝色云纹团花湖绸直裰，眉眼明媚，唇角圆润，真正的男生女相，气度却十分高贵从容。

那店老板气的鼻子都歪了，可是做生意的人眼神最毒，一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不是自己可以轻易招惹的人，忍了忍，才道：“这镯子我以三千两的高价购得，公子爷不喜欢便罢，也犯不着说这色儿不对。”

那青年男子略微欠欠身，心平气和的道：“那么，你只怕是上当了……”

那白老板更是气急败坏，本来这种货色就极是难得，有钱也未必买的到，珠宝行一向大进大出，三千两银子虽然肉痛，倒也不至于怎样，可是花大价钱买到假货，却是触霉头的事，很忌讳的。也顾不上管他是什么人，呛声道：“我买了三十年的玉，从来没看错过一回！”

那男子轻咳一声，也不再说，反而转回头来，含笑道：“是谁瞧出了这玉镯有假？”

锦颜几人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答是不答。锦颜从他一进门，就瞧见了昨天在客栈那个褐衫的男子，他似乎是这个人的随从，正垂手站在门口，神色冷漠，双眸机警，腿上还打着绑腿，像是个会功夫的人。却似乎是得了什么嘱咐，不曾向店里看过一眼，更不曾瞧过锦颜。

贺朱氏咳了一声，笑道：“这位公子爷，贵姓？”

他沉吟了一下，道：“姚木端。”

锦颜一听，心里就是咚的一声，忍不住抬头，细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也太巧了吧？姚木端，端木遥？

贺朱氏道：“原来是姚公子。”她上前一步，把手镯递给他，道：“公子既然懂玉，不如再细瞧瞧？”

他笑了笑：“不用瞧了，我不懂玉。”

众人都是一怔，他刚才言之凿凿，又如此从容镇定，众人只当他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谁知他岂自承不懂，那白老板气的直喘，贺朱氏也有点皱眉。却听他续道：“可是我一路行来，同样的镯子，已经瞧见过两只……”

几人又是一怔，白老板和贺朱氏交换过诧异的一眼，他略侧身面对白老板，含笑道：“如果我没猜错，这镯子，应当是出自和正坊。”

此言一出，锦颜便是大吃一惊。陈景望之父名叫陈和正，号称锦洲首富，乃是经营珠宝起家，在许多地方，都有分号……难道这事儿，居然跟陈家有关系？

那白老板早变了脸色，道：“正是出自和正坊……”

贺朱氏定了定神，浅笑道：“姚公子所见那两只，也出自和正坊么？”

他便答：“正是。”

贺朱氏轻咳，半开玩笑的道：“有道是财不露白，和正坊就算有好玉，也犯不着都拿出来罢……”

她性情虽然爽朗，却是十分精明，和正坊的名气，在业内也算是响当当，依常理而论，三色玉本就可遇而不可求，就算他们要造假，也不可能造出这么多，这不摆明了授人以柄，砸自己招牌么？所以推断起来，倒像是有人有意要毁和正坊的名声……她是做生意的人，讲究和气生财，犯不着得罪人，所以这话说的甚为客气，意思却也分明，暗示他知难而退。

谁知那姚木端微微一笑，道：“那两只乃是一对，是被人重金购得，又远在千里之外，我只是恰好见到。”

贺朱氏一笑：“这种玉虽然难得，倒也不是绝无仅有，公子能连续见到三只，是公子的眼福，咱们羡慕的很。”

话说的仍旧漂亮。姚木端微微一笑，仍旧心平气和：“这玉若是入火，十个呼吸之内就会褪色，你们若是不信，便试上一试。”

贺朱氏一愣，他早又转回来，笑道：“请问诸位，刚才是谁瞧出了这玉镯有假？”

锦颜一直站在贺朱氏身后，见旁人都不答话，只得硬着头发道：“我不是瞧出来的，我只是……想这玉色如此明媚亮丽，瞧着有点儿不对劲儿。”

他略略弯腰，瞧着她，含笑道：“姑娘贵姓？”

他一对圆大的眼瞳，毛甚长，波光潋滟，只怕比女子的还要妩媚几分，眸中神色，却十分温暖亲近，锦颜不由得便答道：“我叫叶锦颜。”

他便一笑，道：“原来是颜儿姑娘。”略停了一停，转身笑道：“既然是颜儿姑娘瞧出来的，那不如这样，我们现在便烧烧试试，若是颜色不变，我便出四千两买下这镯子，若是颜色变了，我便只出一千两。”

锦颜愕然，张大眼看着他，细看之下，才觉他这张脸十分熟悉，一时却想不起从哪儿见过。贺朱氏也是讶然，瞧了锦颜一眼。

那白老板毕竟是做生意的人，乍听之下，吓了一跳，却迅速回过神儿来，做玉器这一行，最讲究的是个信誉，若是镯子当真有假，失了贺朱氏这么个客人还好说，砸了自己招牌可是大事。若是现在就烧烧试试，是真的就赚了一千两，就算不是真的，也少赔两千两……只迟疑了片刻，就道：“好！”

吩咐伙计看着店子，就把两人带到店面后头，锦颜犹豫的空儿，早被贺朱氏拉了一把，一起走了进去。架了火盆一烧，只不过三五个呼吸的时间，那姚木端就忽然伸手，把那手镯取了出来，随手擦拭了几下。刚刚还鲜艳明亮的颜色，像是浸了水的红纸，瞬间就浅了数多，连那光泽都黯淡了。

贺朱氏和白老板一齐变色，白老板拿过手镯看了许久，才叹道：“这只怕是上完了色，才细细的一天天‘把’出来的……”

贺朱氏默然。玉器行有一种人，是专门“把玉”的，就是把制好的玉器，放在手里不住磨挲把玩，以手的肌肤来研磨，把出来的光泽极为柔润，却十分费时，有时一个玉器，要把好几个月。只不过玉是有灵性的物件儿，讲究人养玉，玉养人，提前把出来的玉，看着色泽虽好，却没了跟宿主相通的灵性，所以把出来的玉，在业内叫花玉，意思就是只能戴着好看罢了。但是把出来的光泽，跟玉本身的种水，毕竟有些细微的差别，高手是瞧的出来的，拿这种法子造假，却是防不胜防。

姚木端站起身来，收回那玉，用帕子包了起来，收在袖中，笑道：“那我把一千两的银票，留在柜上。”

白老板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拒绝的话，任由他走了出去。等他出去了，贺朱氏才道：“以后再同和正坊做生意，可得小心了。”

白老板苦笑道：“是，你也要小心。”

贺朱氏点了点头，再不多说，也起身走了出去，锦颜有点疑惑，忍不住道：“明知是假，为什么不去和正坊讨个公道？”

贺朱氏叹了口气，徐徐的道：“俗话说，黄金有价玉无价，这当然是说玉石宝贝，可是玉东西，也真是没有正价儿的。同样的一个玉器，能卖到多少价儿，各人得凭运气……就好比今天这个，虽然是假，可是造的如此逼真，莫说是客人，就算是我们，也是瞧不出来的，买回来，是自己眼光不成，辩不出真假，只能吃个哑巴亏，心里有数就罢了，真要找上门，人家也不会认的。”

锦颜默然，心说一眨眼睛，两千两就飞了……这珠宝行，风险也太大了吧？***（未完待续）